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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气极之时说的混账话了。

谢泠听过就只能忘掉。

一锅端?一锅端掉谁?

广阳王跟河东柳氏的那些余党没什么,可秦王呢?

太后如今上了年纪,当年杀废王郅,她就大病了一场,养了有大半年,才稍有起色。

人心都是这样的。

孩子们做了错事,惩罚少不了要有,放在宇文氏的郎君身上,那就是生死一瞬间而已的事儿。

错了,要罚,废王郅动的是谋逆夺位的心,该杀,可太后还是心疼的,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求情是明理,但怎么可能不痛。

如今换做秦王,那是一样的道理。

更何况昔年是夫子,便是不论君臣,太后也该以先帝为先、先帝为重,亲生的儿子也只能往后放。

现如今是兄弟,真正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损了哪一个,最痛苦的都是太后。

“三兄脾气发完了,牢骚也发过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谢汲觑他,冷哼一声:“倒是许他们做了!”

他近些年来脾气越发大,谢泠也不跟他计较:“这不是还没查清楚吗?崔不问写信回来,也只是防着出事,不至于来日京中毫无防备,又不是就拿死了是他们勾搭成奸了,要真拿着了实证,还写这封信做什么?六百里加急的奏本,要不了几天就到我手上了。”

谢汲至此才稍稍冷静下来,可面色仍旧难看的不得了。

他看着那副毁掉的话,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一只手胎气遮住了眼,好半天才叹气:“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们早就该死心了。”

“那个位置——”谢泠也唉声叹气的,“谁能做到真正死心。如今想来,也只有去了的,才是真正的死了心,还活着的,哪怕是苟活着,也只怕没有一日,不等着有朝一日,登高台,享八方朝拜的滋味。”

“也已经是儿女双全的……”

话没说完,谢汲自己收了声。

宇文聪,他如果想反,那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眼中闪过不敢置信,他拿开手,看向谢泠。

谢泠苦着一张脸点头:“来的路上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反。其实当年,先帝一句‘无诏不得返京’,他所有的前路就都已经断送了。他要反,将来史书工笔,只有诛伐。更何况,当年他不成,难道在陛下稳坐高台数年后,反而成了?”

他又自顾自的摇头:“多半是成不了的。可你想一想,若换做你,译儿三岁,就被人接走,从此骨肉分离,你甘心吗?你会顺服吗?”

说到底,其实也是陛下把人,逼到了今天这一步的。

野心勃勃本就是有底子的,再一步步的相逼,到最后,仍旧是同室操戈的局面。

“他希望我进宫面圣。”

“我知道。”

“但如果二兄知道……”

“不告诉二兄就是了。”

谢汲腾地站起身:“又瞒着二兄?”

谢泠尴尬的抚摸着自己的鼻尖:“不是说故意瞒他,但二兄他习惯了先自行筹谋,我总说这样不好,大兄也说过,可他早就改不了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崔不问的想法是一致的。”

“其实我反而……”谢汲深吸口气,“我怕陛下盛怒,而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你我都难以预料。”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断不是吗?”谢泠定睛看他,眼中全是坚定,“三兄你可别犯糊涂,当年叫兄弟阋墙,争位夺嫡,如今这可是某你造反,篡权夺位,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昔年我们可以先行筹谋,待事成,再告陛下知晓,陛下权衡之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未准还会感念我们周全。如今他君临天下已有数年,早就习惯了圣心独裁,有些决定,替他做了,他不计较,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可有些决定,谁都不能替他做。”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搭在了谢汲的肩膀上,又上了力道,按了一把:“三兄早年追随陛下最早,谢家的从龙之功,是从你身上来的,你比我们都更加清楚陛下心性才对。陛下若盛怒,你可以从旁劝,甚至你可以去惊动圣人,叫圣人劝他,但先知会二兄,是万万不能的。”

谢汲被他说动了。

他那口气长舒出来:“你跟我一起进宫吗?”

谢泠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他三兄一个人进宫最稳妥,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又莫名觉得,崔长陵此举是最为正确的,而崔长陵既然选择了把这件事托付给三兄,且庾子惠虽心有不满却也承认了如此最好,那这件事,便不必他再来插手,或许兄弟两个一起进宫面圣,反而不好。

于是他摇头说不去了:“不过你见着陛下,回起话来,也和软些,最好是进去前就嘱咐内侍一声,要见着情形不对,快去含章请圣人,再不然你先见一见庆俞,交代给他最合适不过,总归可别说什么……”

“你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叮嘱呢?”他说了一大车的话,半天没叮嘱玩,于是谢汲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后头的话,须臾又觉得无奈。

家里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操心最多的,最爱唠唠叨叨的,反倒成了谢泠。

他拍了拍谢泠肩头,再没看那封信,提了步子出书房,吩咐人备下牛车,一路往宫门方向而去了不提。

可是谢泠从他小书房出来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谢瀛。

他吓了一跳,眼睛飞快的眨巴几下:“大兄怎么在这儿?”

谢瀛面无表情的看他:“我听底下人说令贞来去匆匆,脸色也不大好,你见过了令贞,又急匆匆的往三郎书房来,就想着过来看看。四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下,见过了令贞,听了崔不问信中几句话,就撺掇着三郎自己进宫去了?”

这是……埋怨他?

谢泠眉心往一处拢了拢:“大兄觉得,这该细细的商量,再进宫面圣?”

“你不用这么跟我说话,我不是说事情不要紧。”谢瀛轻咳了声,“但你说二郎的那些,我也不是没听见。”

第二百八十五章自欺欺人

谢泠一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是要编排二兄……”

“行了。”谢瀛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你不是编排他,也知道你说的在理,只是这些话,往后少说,要是给二郎听到了什么,你叫他怎么想?”

这么些年,谢潜为谢家做的,他们兄弟有目共睹。

早年间到如今……虽说如今陛下御极后,谢家再也没有必要步步为营,可有些事成了习惯,而且阿耶当年也说过,人前不论如何显贵,永远别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更不许忘了伴君如伴虎。

陛下性子是不错,也爱重圣人,可说到底,高台上一走这些年,这天下再没有人能辖的住他,他又能容忍多少无理取闹,包容多少胡作非为呢?

谢泠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识到,大兄说的不错。

那些话是在理的,二兄好些时候过于谨慎小心,可二兄的所作所为,也都有他的道理。

是以这样的话不能说,兄弟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往往才最伤人。

他犹记得,昔年二兄也曾这样子说过三兄……

彼时看似放下了心结,可只有等到经年过去,回过头来,才会发现,那道伤痕其实一直都在。

谢泠终于正了神色,朝着谢瀛拜下一礼:“大兄的教诲我记下了,这样的话,以后绝不会再说的。”

他肯受教,如今都成家了,还能听诸兄劝导教诲,谢瀛是满意的。

眼中欣慰闪过,在他抱成拳的手上握了一把,其余的话便一概没有再说,反身下了垂带踏跺,一路走远了不提。

……

却说那头谢汲进了宫中去,果然殿外是庆俞来迎他。

他倒也不吃惊,撩了官袍下摆,在大殿前的空地站住脚,就不再动了。

庆俞见她不动,心生狐疑,又往前迈过去两步:“您这是?”

谢汲抬手压在鬓边,按了按太阳穴。

原本他倒觉得,四郎那样的叮嘱简直是滑稽可笑的。

能出多大的事呢?还要提前交代了庆俞,但凡见陛下要动怒,快去含章请圣人。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到了大殿前,他反而心生退缩之意了。

在府中见到崔长陵的信,他都气成了那样子,更何况是……陛下呢?

陛下和宇文聪兄弟之间,那已经不知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怨恨,如今闹成这样,宇文聪还敢和宇文扩搅和在一起,妄图霍乱江山,陛下岂能容他?

眼下没拿到实证,又见不着人,真发起脾气来,谁拦得住呢。

于是谢汲斜着眼风扫过庆俞一回,又深吸口气:“过会儿我与陛下回两件事儿,你在旁边服侍,警醒些,倘或陛下龙颜震怒,你悄没声的到含章殿,去请圣人来规劝,记住了吗?”

他并不是趾高气昂的吩咐庆俞,他也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庆俞是个很本分的奴才,而他,也永远会做一个很本分的臣下。

庆俞果然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您可别吓唬奴才,这好端端的,怎么……”

他话没说完,谢汲摆手止住了他将要问出口的后话:“横竖过会儿我回陛下,你也在旁边儿听着,这会子不必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只是烦请内臣上上心,倘或劝不住陛下,一定要记得到含章去请圣人。”

庆俞面露为难神色。

这大殿上……圣人再如何得陛下爱重,也不是能踏足的……

他吞了口口水:“可这昭阳殿,圣人她……”

谢汲哎了一声,也是长吁短叹的:“我知道不合规矩,但总不能再去惊动太后,话我是这样说的,过会儿你自己瞧着办也成。”

他说完,不再理会庆俞,迈开了步子朝着大殿走过去。

庆俞盯着他背影瞧,心说这位谢三郎君,经年过去,脾性可一点儿也没大变。

话全让他说了,为难的事儿,全是底下奴才为难……

可他又见谢汲神色是那样严肃认真的,便一时也悬起心来,丝毫不敢怠慢,忙提了步子跟了上去。

进门时,宇文舒端坐在宝座上,身后是一副十二扇的镶红白珊瑚的屏风。

谢汲行过大礼,站起身来,瞧过去,见他手上拿了个奏折。

宇文舒头都没抬:“这时辰进宫来回话,我可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从前你倒常来,后来诸事顺遂,你也不常来了。”

谢汲原本该噙着笑半开玩笑把这话带过去的,但他今日实在是笑不出来。

刚站直,就又躬身拜了一礼:“臣接到了崔不问自南漳来信。”

宇文舒眉心一跳,奏折便撂开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殿下,也瞧见了谢汲拜礼的模样。

“不问他……”宇文舒话音一顿,“你先起身说话。”

谢汲再一次站直了,抬眼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接着便又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仔细瞧,便正是崔长陵从南漳县送回来的那封信。

信封是拆开过了的,谢汲也没再封上。

他两只手拿着那信封,往上递了递。

庆俞立时会意,迈步下来接上去,送到了宇文舒的手中。

谢汲并不敢叫他静默的把信看完,于是在宇文舒拆信的时候,他便又开了口:“信中所说,是他想叫臣代他进宫回官家的,信原是客栈的人飞鸽送回京中,先送到了令贞手中,令贞看过,带着信到了我们府上交给了四郎,才又转到臣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口气,呼吸一窒。

因为宇文舒的表情已然大变。

他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神色——便是昔年谢拂遇袭时,他震怒,他无措,他心疼不已,可他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谢汲心道不好,便忙开口劝:“官家也不必太动肝火,崔不问如今还在南漳,已经派了人到襄阳城去通知客栈的人,把这件事好好的查个清楚。臣与四郎商量过,令贞先前也说了,他这封信送回来,也只是以防万一,并不是真的就……”

“你这是在劝我,还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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