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英勉强偏了下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隐约看到了尚裘和季廉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季廉一行人来得这样迟。但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她无意识想要大口贪婪的呼吸，但是她被人扼住脖颈，只能无力地任凭冰冷的雨水滑过脸侧。
鼻子中不可避免的呛入了雨水，双重的打击折磨之下，沈流英奋力用手去撕扯鹿鸣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胳膊和手，尽管被沈流英的指甲挠的流血不止，鹿鸣也没有放开钳制着她的手。
他刚才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一时又在想该怎样才能顺利在他们的包围圈中逃脱。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鹿鸣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来提神，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他就从原本的掌控者转瞬就成为了别人案板上的鱼。
不过还好，他看了眼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沈流英，他手中还有筹码，他并非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抬眼警惕又凶狠地看向季廉一行人，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鹿鸣心中的愤怒突然不候控制地在眼中迸发出来，咬着牙大声质问道：“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他一连说了好几遍，心底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下去，“平安，你这么做，对得起领主吗？”
“当初你入天欲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要不是领主心善，你能有今天？”
原本为季廉撑着伞的平安闻言这才微微转了头，原本落在沈流英身上的视线转向了鹿鸣，他的目光出乎鹿鸣意外的平静淡漠，原以为他会有所悔改亦或是有些愧疚之心，没想到平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鹿鸣又没忍住咬了咬牙。
“很可惜，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平安道。
“但是我想平安已经报答了他对天欲晚的恩情。”
鹿鸣本来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沈流英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若非是离得近，鹿鸣还不一定能听见，“松……点，我要死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愤怒的情绪差点就真的掐死沈流英了，他的眼底不禁染上些许愧意。从本心上讲，他其实是不想看着眼前的少女去死了。
本来只是想做个样子，但这个样子也不能太过虚假，所以他很好地控制了力道。没想到一个不注意……
沈流英趁着他略微松手的空隙贪婪地大口呼吸，喘息声也不小，她不是没想过趁着这个时机逃跑，但是依照她对比这里的男人们那弱鸡的体质，恐怕还没跑出两步就会被鹿鸣重新抓住，到时候，他还能不能顾念那点微不足道的‘旧情’，那可就说不定了。
另外的一点她不敢去赌的原因就是季廉对她的态度，她从不觉得季廉对她有什么耐心，要是真的到了必要关头，季廉说不定，不，一定会，立刻选择舍弃她来捉逃犯。到时候等她死了在假惺惺给她立个碑，再赐下点赏赐给黎家。
这样的话还不如让她试图跟鹿鸣合作来得更加稳妥，大不了就让鹿鸣跑了，反正只要天欲晚的首领在，跑几个虾兵蟹无伤大雅。
“我知道你想逃走，我愿意配合你。”沈流英强忍着嗓子的干痛，“相信我，有了我的配合你才能毫发无损。”
“但是你不能对我下死手。”
鹿鸣没有迟疑地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再次看向平安，视线冰冷得可怕，“你什么意思？”
平安抬手在脸上摸索了一阵，当着鹿鸣和沈流英的面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清冷绝美的面庞。
沈流英心头一震，认出了‘平安’或者说应该叫他叶少安叶大人。
所以，季廉他们早就知道了天欲晚的根据地……他们早就知道，什么都知道……
还说什么天欲晚地处隐蔽，他们的人怎么都摸不到内部，什么毒瘴对他们而言太过困，什么天欲晚的人太过狡猾……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沈流英厌恶他人的欺骗，更恨自己的无力，仿佛自从来到了这里，她就一直在被迫接受他人的命令，她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而活呢，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旁人肆意欺辱……
既然他们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为什么还要再派自己前来，为什么……难道仅仅是想要，看她是怎么送死的吗？季廉庲已经厌恶自己到了这个份上……那自己呢，待此件事了，她还要回去那个对她来说水深火热的皇宫吗？
沈流英也不知道。
“因为真正的平安已经死了。”叶少安这么说道。
沈流英能感受到，鹿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个一向冷静青年，身体都在发颤。然而这次他的力气有所收敛，并没有让沈流英觉得太过不适。
她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想法，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她现在越来越不确定，季廉到底会不会救自己了。
她唇边忽然扯起一抹苦笑，原本以为自己还算是个人物，没想到还不如一个物件。
没事，没事，沈流英自我安慰，好歹拿到了一件新的神器不是，这趟没有白来，苦也不算是白吃。
悬崖边的风雨愈加凌冽，沈流英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尚裘一直注意着沈流英的身体状况，见她身体虚浮似有随时昏倒的感觉，以为她快要支撑不住了，“陛下，沈大人快撑不住了。”
不用尚裘说季廉也能看到沈流英现在的状况，他背在身后的手一寸寸收紧，“我可以放你走。”他紧紧盯着站在悬崖边上的鹿鸣。
“但你要放人。”沈流英听见这话松了口气，看来季廉还算有点良心。
鹿鸣并没有说话，沈流英见状小声劝道：“实话说，我在他们那儿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人。你见好就收吧，不然我们只能一起死了。”她这话诚心诚意，倒是对鹿鸣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感，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谁不可怜呢。
原以为鹿鸣会说好，谁知他听了这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我知道。”从他们这么久才说放人的条件的鹿鸣就敏感地猜出少女的重要性似乎不大。
沈流英：……
鹿鸣似乎有些怜惜少女的遭遇，抿了抿唇道：“他们让你送死，对你不好。”
“你要不要，跟我走。”说完这句话的鹿鸣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甚至连看到少女疑惑的眼睛都会感到莫名羞耻，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覆水难收，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言而有信。
沈流英突然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等脱离了危险在甩掉鹿鸣，到时候她自由自在的，谁还能再压迫她呢？
但是旋即她又想到了父亲，一旦她跟着鹿鸣走了，她以后还怎么回府去看望父亲，用什么身份回到凌江国，到时候她要是被人判定死了还好，要是没有，让季廉那个小心眼聚德她背叛了朝廷……嘶，那后果，自己不就成为通缉犯了！那可不行。
想到这儿她颇为遗憾地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鹿鸣原本隐含期待的心瞬间跌落谷底，他有些不大明白，思来想去只以为她担忧他带不走她，“我轻功很好，天欲晚无人能及。”
“可以带你走。”
沈流英没想到他会这么热心，但还是遗憾摇头：“抱歉。”鹿鸣明白了她的意思。
季廉却被鹿鸣长久以来的沉默消磨了耐心，见他与沈流英低头说着什么心底的焦躁之感越发浓重，眉眼间凝着的燥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周身的气压也是愈加冰寒。
“你还想要什么？”季廉问。
尚裘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弓箭手在暗中埋伏，一旦鹿鸣出尔反尔就会命人即刻射杀他。现在沈流英在这里，尚裘这才按兵不动。
鹿鸣听到季廉的话害怕他因此放弃少女，于是快速道：“你们退后让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人。”
季廉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了，若是放在平常，换了个人，他一定会直接让人出手逮捕此人，哪里能容许旁人在他眼前放肆。
可是，他的目光极为隐晦地看了眼身陷危难，面露痛苦的少女，到底是，有些不忍。
季廉抬手让众人后退，他身后的人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后退分散开，他们中间很快被空出一条路。
“再往后退。”那空隙不大，鹿鸣担心有谁偷袭他。
这次不等季廉开口，大家都有意识地自觉往后退，瞎话，这个时候再看不出陛下对少女的不同，他们这些年就算是白干了。
果然陛下没有多说什么，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鹿鸣这才将少女做禁锢状卡住脖子箍在了怀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季廉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暴戾情绪，真想将他的手给砍了，不，还是剁碎了好。
鹿鸣察觉到一阵寒芒，但是并不在意。
沈流英以这样被人钳制地姿势被迫向前走，还没走几步远，就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凌厉的破空而来的声音，鹿鸣的反应比她更快，凭借多年的刻苦训练，面对危险他早就养成了下意识的肌肉反应。
他比沈流英更早察觉箭矢的到来，身体下意识往旁边躲去，等躲过了利箭，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一躲开，那箭矢会朝着谁而去呢？不好，沈流英！
然而当他想要去救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沈流英听到破风声的时候那箭矢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可是预料之中的刺痛感并没有传来，只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兵器相接时的响动，寻声望去原本的利箭已经被拦腰折成两段。
她转身望去，叶少安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发出暗器的手。
也正是这个机会让她脱离了鹿鸣的掌控。
“有刺客，保护陛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行的人飞速聚集在了季廉的身边围成了一堵人肉墙。
季廉本想让人去救落单的沈流英，然而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不顾及圣上的安危去救一个女子的。尚裘也想到了这一点，陛下身边的人很多，并不缺他一个，正打算去将沈流英带回来，紧接着第二个箭矢射来了。
鹿鸣正想去找沈流英就被突然射出的箭给逼得更远了。
沈流英爬起来就往季廉的方向跑，相比之下还是那里更安全一些。也怪他们处在悬崖的半空地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遮挡。
可是还不等她跑几步，就被突然而来的第三道箭矢给擦腿而过，小腿上骤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再次被迫跌倒下去，沈流英下意识用手撑着地面，结果又被地面上的碎石给划破了掌心。
咬咬牙打算再次站起来，突然而至的无差别攻击的箭雨迎面而来，而沈流英，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站起来，总是控制不住跌倒下去。
再次跌落在地上她极为不甘心地在地上抓出了深深的抓痕，眼泪上涌，视线变得模糊，难不成，今天她就必须得交代在这儿了吗？
深深的绝望不甘，死亡的威胁盘旋在她的头顶，试图压垮她的灵魂。
她转头去看季廉他们，大部队正小心地护着季廉退回他们来时的密道试图躲避连绵不绝的箭雨。外层的不少人死于箭下，处于中心的季廉毫发无损。
隔着迷蒙的雨与箭，她对上了他近乎绝望的痛苦视线，绝望，痛苦，他怎么会绝望呢，沈流英轻笑着转过脸。没有看到季廉突然发疯似的往她这边冲的画面，也没有看到叶少安勉力拦住季廉的画面，更没有看到尚裘突破‘围墙’奋力奔向她的画面。
就这样吧，在这个世界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可真是困难，要是她的确命该如此，那便这样吧。
预料之中的自己会被箭雨像是刺猬一样射中的结果并没有到来，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不应该啊，箭矢的速度不该这么慢才对。
她的腿上是血，手上也都是血。
缓了缓力气，沈流英慢慢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人宽阔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