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该跟我说。”他突然道,语气带着一点难得的严肃。
秦淮茹微怔,看着他眼里那股罕见的认真,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可这日子不是你一个人撑着的。”他停顿了一下,又把杯子递还给她,“至少……我在这儿,看得见。”
这句话,说出口后,院子里的风仿佛都顿了一顿。
秦淮茹接过杯子,手指微微颤了下,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她垂着眼帘,像是不敢与他对视,那杯子被她握得紧紧的,指节发白。
“赵哥……”她终于开口,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我也想倚一倚,可我怕我一松手,什么都没了。”
赵爱民静了静,那句话像钝刀子,在心里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你不需要松手。你只要记得,我在。”他说。
这句话,说得不温不火,却像烙印,扎扎实实地印在这冬夜里。
秦淮茹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你早点回去吧,夜里冷了,小心冻着。”
赵爱民点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炕洞那边我修了一下,明天你让棒梗拿个铁棍从里头捅一捅,不然烧久了会堵烟。”
“好,我记下了。”
夜色更浓,月色不明,天边浮着几缕云,看样子,是要落雪了。
赵爱民回到屋里,脱了军大衣,火盆还燃着,他添了几块木炭,火光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他坐在炕边,窗户外头有风拍打,时不时响一下,却不扰人。
他盯着火焰看了许久,脑子里却全是秦淮茹拿着斧头时那抿着嘴不言不语的模样,还有她站在夜风里,手里端着搪瓷杯时小心翼翼的眼神。
她怕自己一松手,什么都没了。
这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扎得不深,却一直在那儿。
他忽然起身,从炕边的箱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几块掺了煤末的蜂窝煤,还有一截没用完的木炭。他皱了皱眉,重新包好,心里想着,明天得早起,去后街那边看看还能不能买到点好的炭火。
外头忽然有脚步声,是小孩子的。轻轻的,断断续续地踩在雪未落尽的地面上,带着一点慌乱。
赵爱民拉开门,只见棒梗穿着单薄的棉裤棉衣,站在自家门口,脸上带着惊慌,眼眶红红的。
“赵叔……我娘……她晕过去了!”
赵爱民心口一跳,猛地披上军大衣,没再问一句,转身就往东厢房那头跑去。风忽地一下灌进脖子里,他却全然不觉。
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秦淮茹倒下了。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不能只“看着她撑”,他要去撑起她那一头的天。
赵爱民几步跨进院子,脚下踩得“咯吱咯吱”响,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飘了,落在肩头、眉毛上,化作湿漉漉的凉意。他一头闯进东厢房,只觉屋里冷得发紧,炕上的被子拱得鼓鼓的,小当和槐花正在被子里缩着身子睡觉,脸蛋冻得通红,却都带着熟睡中的安静。
屋里没有火光,灶膛是凉的。
赵爱民心头一沉,目光一转,便看到了靠墙的一角,秦淮茹正靠着墙坐着,整个人蜷在自己那身单薄的棉袄里,脸色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秦淮茹!”他喊了一声,快步过去,蹲下身一摸她额头,冷得不像话。
她睫毛微颤,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那眼里带着些迷茫,转而又迅速清醒过来。
“赵哥……”她嗓音干涩低哑,“我没事,就是……一时站久了,眼前有些发黑……”
“你晕过去了。”赵爱民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怒意,“你是不是连晚饭都没好好吃?”
秦淮茹低了头,没答话。她想坐直,可身子刚一动,便一阵晕眩袭来,不得不又靠回去。
赵爱民看她这副样子,心里顿时就像火上浇油,“你真是……柴都劈了,还不给自己留点力气?”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贾张氏那尖锐而又不容拒绝的声音:
“秦淮茹!那柴你劈好了没有?我这会儿要用火,锅还没热呢!”
她一脚踏进门,头上缠着厚厚的羊毛围巾,身上穿着那件年年补年年穿的大棉袄,眼珠子一转,立刻看到地上的赵爱民,和靠墙那边脸色发白的秦淮茹。
“哟!赵同志也在啊。”她语气顿时一转,挤出个假笑,像是刚想起来该收敛些,“我这不是着急嘛,孙子病着,想熬点姜汤,你也知道我这腿脚——”
“你这话倒是说得容易。”赵爱民站起身来,挡在秦淮茹前面,冷眼看着贾张氏,“她都晕过去了,你还在催着她劈柴?你自己不会动?”
贾张氏眼珠子一转,立刻不甘示弱:“你别说得这么轻巧,我一个老婆子,这一把老骨头能去劈柴?秦淮茹是咱家的一分子,劈点柴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她刚才不是劈得好好的?”
“你看她现在像还能劈柴的样子吗?”赵爱民几乎是逼着她看秦淮茹的脸,那苍白的面色和微颤的手指,是再明显不过的病态。
贾张氏眼睛瞟了一下,撇了撇嘴:“那是她自己不中用,谁叫她中午不多吃两口?我刚才还想着帮她捡柴来着,她抢着干,怎么能赖我?”
“抢着干?”赵爱民冷笑了一声,“你别脸都不要了。”
贾张氏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眉头竖起,正想开口,一旁炕上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呜咽。是小当被吵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无神。
“娘……”小当喊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哽咽,“娘你怎么啦?”
赵爱民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转过身就吩咐棒梗:“你去我屋里,拿那包红糖,还有那只搪瓷缸子,放桌角那儿,你知道的。”
棒梗点头就跑,赵爱民转头对秦淮茹道:“你现在哪儿都别去,躺下,好好躺着。我这就去给你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