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宸站在狡窟城头，低头看着半鲛人攒动，他们抬着杨癫子，争抢着圣水，不停狂欢。
人潮像是搬家的蚂蚁一样，从城墙下的街道涌了过去，只留下几个被踩死的瘦弱身躯无人问津…
杨癫子并不太开心，因为…半鲛人已经狂欢了一整天了，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累，杨癫子快累吐了，坐在轿子上，几次差点睡过去。
在滑少的刻意纵容下，欢乐的半鲛人潮席卷了狡窟的大街小巷，他们哭喊着欢呼着，仿佛做了最伟大的事业。
欢乐的规模越来越大，半鲛人越来越多，漠北宸第一次清楚的见到了所谓的“小黑奴”。
他们…或许只能用“它们”会更贴切。
它们是半鲛人中最低等的群体，大约只有半人高，黑瘦枯槁，走路蹒跚，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简单的声调…它们的两只眼睛很宽，牙齿参差，毛发稀疏，像极了一些渡劫失败，导致智慧低下的妖怪，但它们毫无修为。
它们只能从事最低贱的工作，平日里，不允许进入狡窟大城。
漠北宸看看与人类无异的漠思洋，看看比人类瘦弱很多的半鲛人，再看看小黑奴，完全不能接受他们是同一个种族…
似乎注意到了漠北宸的眼神，依然画着小丑妆容的漠思洋笑着说话了，“老爷，还是有点不能适应吧？”
“…”漠北宸点点头，怎么可能适应？
漠思洋无声的笑，他看着城墙下，似乎在说别的事情，他道，“在海洋里，您认为最重要的生物是什么？是鲸鱼？鲨鱼？还是数以亿万计的小鱼小虾——您养过孔雀鱼吗？”
“…”漠北宸默不作声，他没有养过孔雀鱼，却见过池塘里的小虾子，只要没有天敌且食物足够，它们会无休止繁殖，一个夏天就能爆满整个池塘。少年漠北宸会和师父拿着小网子捞很多，炸一炸，烫一壶小酒子，咳…收~
这时候，一个在城墙上的半鲛人女奴走过来，她在扫地，没能加入狂欢。漠思洋随手把她抄过来，捏起她的脸给漠北宸看。
虽然脏兮兮的，虽然目光呆滞的似乎少了灵魂，就像是海里的大鱼…可那皮囊的确不丑，脸蛋有鲛人的样子，甚至身材还挺有料的，细枝硕果。
那瘦小的女奴就这么被漠思洋抱着，丝毫没有反抗，完全是一副认命的样子。
漠思洋松开手，女奴便逃也似的跑了，就像是被主人捞起来，又随手扔回鱼缸里的无助小鱼…
“滚回来！”漠思洋低喝，那小女奴一哆嗦，真的又跑回来，跪在漠思洋脚边。
“漂亮、柔弱、无助，可以随便欺负的小鱼——走吧。”
漠思洋掏出一枚钱币，扔在地上。
小女奴又一哆嗦，再恭恭敬敬的磕头，迟疑了几次才敢拿起来，跪着退开，退到扫帚旁，继续干活…
漠北宸忽然懂了，漠思洋想说的事情。
“半鲛人的体力弱，智力低，可生命力极强。耐饥寒耐酷暑，精力也极其旺盛，三五天不睡觉，也不会怎么样的——精力旺盛，生命力强，也就代表着，繁殖力极强。”
顺着漠思洋的目光，很多阴暗的角落里，都有半鲛人在偷偷摸摸，漠思洋冷笑，“老爷您看，这几天狂欢下来，过不了两个月，新的半鲛人就出生了。昨夜那一场杀戮的数量，很快便可以补回来了。”
阿娇一下子便理解了，甚至可以感同身受到漠思洋的处境。
半鲛人就像是动物里的老鼠，是食物链的底层，依靠生命力和繁殖能力取得生存权。鼠妖很多，可并不代表鼠族有什么天赋优势，其实鼠类的天赋很差，能成妖的极少，但即便一万只鼠出一个妖，那鼠妖也是极可怕的数量——幸存者偏差。
阿娇低着头，喃喃道，“就像我们鼠族…”
“对，娇娇，所以，我们是同类呢。”漠思洋点点头，和阿娇互望，他笑了笑，似乎找到了自己该有的定位。
大洋子像是与漠北宸交流，又像是在劝自己，“老爷，您说的天道，是公平的，毒国土地贫瘠，却有大海，有鱼杂——我也已经尽力了，能在鬼国的筹谋下保住乞活…呵，保住复国军的火种，已经很好了。”
漠北宸渐渐理解了，为什么之前的大洋子是那么绝望，他和乞活军的领袖们，不仅仅是在试图拯救一个种族，而是在与玄黄的法则对抗……
城墙下，无边无际的半鲛人们奔跑呼喝着，又一次跑过他们脚下，杨癫子又睡着了…
那小女奴拿着扫帚，开心的向下边的同类挥手，似乎已经忘了刚才被漠思洋抓住过，还对着给了她一个铜币的贵人报以微笑…就像只有七秒记忆的小鱼。
可…他们为什么总是很开心的样子？至少比现在的漠思洋更加开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漠北宸皱着眉，依然想不太明白。
忽然，阿娇警觉地将手伸向了腰间，似是无意的往前靠了一步。
“少爷，注意那个紫色头巾遮住脸的高个子，左侧下方一点点的位置，游行队伍靠外角落里。”她并没有盯着那边看，生怕引起对方警觉。
漠思洋倒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似是无意的瞥了一眼，不屑的嗤了一声，“冲我或者癫子来的吧？或者滑少爷过会儿会出现？港口那一下我就觉得奇怪。”
“不怕？”漠北宸饶有兴趣地问。
漠思洋光棍地耸耸肩，“癫子有他自己的路数，我，呵呵呵…要是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杀了我，怕也没用。滑少…更不需要我担心喽。”
阿娇却摇头说，“不对，直觉告诉我，那人是冲着少爷来的。”
漠北宸满脸问号，“不至于吧？我在狡窟可没仇家…”
阿娇低着头，咬牙，“港口那一箭，我也觉得有问题，整个狡窟都有问题，少爷，我有七成把握，是冲着您来的。”
阿狂这几天心不在焉，之前本也没在意，听阿娇的话才警惕起来，他赶紧向那人看去。下一秒，阿狂反映过来，压住自己的脖子，收回了目光。
可惜…
“哪儿呢？”老冒则是在琢磨要不要试试半鲛人女奴的味道，回过神，一把扒拉开阿狂，伸着头城墙下看去…
那人脚步一顿，转入箱子里，消失不见了
“哎呀你俩！”阿娇急的跺脚，这两个货的神经可真的是大条到太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