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退散，雪霁天晴。
新年的氛围越来越浓烈了，如同春天的气息，弥漫在街头巷尾。
家家户户都沉浸在一种特别的忙碌中，他们忙着打扫房屋、清洗家具，为新年做准备，大街小巷中，处处可以听到扫帚扫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人们互相问候的欢笑声。
保宁堂后院，姜柚穿得很有年味，上着一件偏橘调红的对襟棉袄，领间袖口都有一圈棕色的绒毛，下着一条藏青色的裙子，绣花精美，布料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为了方便干活，她把袖子挽了起来，再用一根藏青色的绣花发带把长发简单扎了起来。
闻钦猫猫趴在旁边，把白爪爪盘起来压在了身下，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背上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狸花猫。
这只流浪的小狸花猫早就被姜柚收养了，取名满满，一开始还瘦瘦的，现在已经养得胖乎乎的了，身上的毛也很柔顺。
因为闻钦会帮它赶走欺负它的猫霸，所以偶尔外出的时候，它会自愿让闻钦附身。
闻钦回忆了一下自己去跟猫打架的场景，默默地闭上了嘴，他之前意识混沌的时候，好像干了不少类似的事。
他趴得很安静，脑袋随着姜柚的身影左转转，右转转。
姜柚手里拿着一根老参，用铡刀切成了薄如蝉翼的片状。
曹大夫一直对这门精湛的技艺引以为傲，却一直找不到传人，虽然曹书仰在学医上挺有天赋的，但刀工只能说一般。
在发现姜柚对铡刀的把握驾轻就熟时，他简直是大喜，在他毫不保留的技巧传授下，姜柚站在已经能把参片切得如同美观的艺术品了。
把老参切完后，姜柚把参片都装进了罐子里。
这时，曹大夫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罐子里薄如蝉翼的参片，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捋了一把胡须，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今日是岁除日，赶紧回去吧。”
“今年的最后一天了，就别呆在医馆了，好好陪着家人吧。”
姜柚把罐子盖上，打趣道：“我知道，您还说我呢，你也快回去吧，我都看见书仰来叫您好几次了。”
曹大夫笑呵呵地说道：“马上走，马上走。”
过年的时候，医馆的大夫也是要休息的，若是有人要看病，就直接到大夫的家里去，他们会在家备着一些常用的药。
姜柚把闻钦猫猫抱进怀里，跟曹大夫结伴来到了前堂，曹书仰正等在外面，几步迎上来，一本正经地唤道：“如意姐。”
他的目光落到了闻钦猫猫的身上，试探性地伸出手，见他没有抗拒，便飞快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开心！
感觉猫猫这几天的心情都很好，脾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都愿意让他顺毛了。
虽然只能摸一下，多摸两下都不让，但曹书仰已经很感动了。
闻钦猫猫看了他一眼，把脸埋进了姜柚的怀里。
姜柚笑了笑，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到曹书仰面前：“新年压岁钱，提前给你了。”
曹书仰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如意姐。”
闻钦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把头扬了起来，斜睨了曹书仰一眼，然后用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盯着姜柚，里面写满了一句话——“我的呢我的呢我的呢？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曹书仰缩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到了压力……
姜柚忍住笑，揉了揉闻钦猫猫毛绒绒的脑袋。
虽然意识清醒了，但其实在她面前，闻钦的性格也没有改变多少，毕竟他一直都展露着真实的自我。
只不过他现在自认为是个成熟的男人，身上还是有些包袱的，比如说不能做太幼稚的动作，说太幼稚的话，他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不可靠。
三人走出保宁堂，曹大夫落锁以后，姜柚拒绝了曹书仰送她回去的提议，跟他们挥手告别了。
她抱着闻钦猫猫，沿着平江路往外走。
太阳已经西沉了，光线慢慢变淡，落在平江河的河面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今天是除夕，在这个喜庆的时刻，人们的心情格外愉悦，姜柚看见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写满了对新年的期盼和祝福。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中国结，还贴上了喜庆的对联，红纸金字，墨香四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成群结伴的小孩在大街上玩耍，仰着脑袋，一字一句地跟着念春联，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硫磺味和饭菜的香气，家家户户都正在忙碌着准备年夜饭。
姜柚顺路还在乾生元买了一包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等她走出巷弄，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福特车。
车子停靠在街边，旁边有一棵枝叶凋敝的梧桐树，风一吹，积雪就扑簌簌地落到了车顶上。
姜柚朝车子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身影。
闻霆坐在后座，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正在低头看什么东西，手里的笔还在不停地在纸上划着。
他这两天很忙，闻父仅剩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都不行了，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偌大一个闻家，以及闻父手底下的军队，很多事情一下子就压到了闻霆的肩上，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虽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很晚才能休息，但闻霆还是要抽出时间陪姜柚用饭，还要接她回家。
两人用饭都在姜柚的小院子，闻霆倒是想光明正大的来，但他目前还没把闻家完全握在手中，因为担心有人说闲话，所以他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
姜柚还调笑过一起吃个饭跟偷情似的。
当时闻霆面不改色地笑道：“偷情我也是可以的，保证让你满意。”
姜柚：“……”
闻钦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吃完出门左转，不送。”
*
金色的余晖透过窗玻璃撒在闻霆身上，他的身影几乎融在了光线中，剩下一抹英挺的剪影落在了姜柚和闻钦的眼睛里。
闻钦的小猫脸垮了下来，微微阖起眼睛，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长生一直在往外张望，看见姜柚的身影后，立刻提醒道：“二爷，少奶奶出来了。”
长生对两人的关系接受良好，他甚至自发地改了称呼，把“大少奶奶”改成了“少奶奶”。
闻霆停下笔，转头看去，把搁在膝头的一叠契约和账本放到一边，伸手打开了车门。
姜柚没要他下车来接，加快脚步，几步跑了过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一束小苍兰，花朵一串一串的，饱满鲜艳，有白色、黄色、蓝色和紫色，漂亮得跟油画似的。
而在闻霆前面的椅背上，还挂着一包乾生元家的糕点。
姜柚举起自己的手，让闻霆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鲜肉月饼。
闻霆接过鲜肉月饼，把花塞到她怀里，笑得有些愉悦：“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闻钦从姜柚膝头跳下来，用胖乎乎的身子挤在了她和闻霆中间，然后魂体脱离，坐在姜柚旁边，伸手抱住了她。
他跟闻霆极快地对了一下眼神，两人的眼底都暗藏机锋。
小狸花猫满满“喵呜”了一声，左看看，右看看，贴着姜柚，把自己胖乎乎的身子团成了一只鸡腿。
姜柚抱着花，坐在中间，笑着接过闻霆的话：“嗯，不知道当时这份微薄的谢礼你喜不喜欢？”
闻钦恶劣地笑了笑。
系统乐了起来，发出“嘎嘎”的笑声。
“哪有！”闻霆一僵，本来正跟闻钦交锋的眼神飘忽了一瞬，连忙解释道：“那份谢礼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弥足珍贵，”
“没事的。”姜柚故意打趣道：“不重要也没关系，不用特意解释，毕竟你的事我不好管。”
闻钦差点没笑出声。
他之前虽然傻了点，但好在足够听话，好歹没落下什么把柄。
“啧啧。”002感叹道：“汗流浃背的吧！”
闻霆：“……”祸从口出就是这么来的……曾经说过的话就像一个回旋镖，隔了半年，突然又扎到了他身上。
他凑近了些，睫毛微垂，表情温顺，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这种话以后绝对不说了！”
姜柚轻笑一声，捏了捏闻霆的脸颊：“我开玩笑的，别紧张。”
闻霆松了一口气，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半真半假地装可怜：“不要开玩笑了，我害怕。”
长生开着车，偶尔看一眼后视镜，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段时间二爷很忙，各种事情堆积如山，只有跟少奶奶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放松，而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样很好。
*
除夕夜。
夜深的时候又落了一场小雪，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屋子里，一道道丰盛的菜肴摆满了餐桌，鱼寓意年年有余，鸡寓意吉祥如意，饺子则寄寓着财源广进。
闻父已经病重得坐不起来了，连家宴都没能参加，除了他以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心思各异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席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恭维闻霆，上赶着给他敬酒，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家产分配的事。
虽然闻霆已经开始接手管事了，但闻家不止他一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给他。
闻霆没怎么喝酒，面对众人的试探也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等闻父死之后，他自然是要分家的，大家虽然名义上是一家人，但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钱财他不打算要，他手底下的生意做得大，赚的钱就算是十份闻家的家产都比不上。
但那支军队他会从中挑一部分出来收在手下，剩下的，愿意留下的就交给林司令，不愿意留下的就给一笔钱遣散。
吃完团圆饭后大家就散了，各回了各的院子，毕竟大家的关系都一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加上闻父都没在，作出一副和睦的样子也没人看，没必要硬凑在一起守岁。
按理来说，分开之后，各房的人都凑在一起跨年，但杜氏没让姜柚和闻承来，而是独自一个人呆在佛堂里。
每当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闻钦。
其实对于闻钦得急病去世这件事，杜氏一直都有所怀疑，她没来得及看到他的尸身，只看到了火化后的骨灰。
闻父的说法是，孩子死状不好看，不想让妻子看了难过。
可杜氏就算怀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无法质疑自己的丈夫，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个母亲的直觉。
另一方面，因为大儿子生来体弱，注定早亡，所以从小儿子出生开始，她就把大部分的爱都转移到了小儿子的身上。
这样就算以后大儿子去世了，她也不至于悲痛欲绝。
杜氏身为母亲，自然是爱闻钦的，但更多则是心怀歉疚。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遭遇了怎样的对待，她整日吃斋念佛，设牌位供奉他，就是希望他真的能够有个幸福快乐的下辈子。
而闻钦自然感觉到了，毕竟他从小就聪明，而且洞悉人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姜柚说道：“我去看看她。”
姜柚点了点头，温声道：“去吧。”
*
小院子里。
屋里开着电灯，灯光明亮，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几道美食，盘子下面有热水保温着，还有两小瓶青梅酒。
窗户半开着，能看见一轮蒙在云层后的月亮，漫天纷扬的雪花，还有槐树垂落的枝条。
屋子里烧着暖炭，热气很足，姜柚脚边就有一盆，烤得很暖，就算夹杂着雪花的风吹进来，也只是带来一阵清新的冷空气。
姜柚独自坐在桌子边，偷偷抿了一口青梅酒，没一会儿，闻钦就穿墙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
闻钦入了杜氏的梦，他告诉她，他就要投生去好人家了，需要无牵无挂地走，让她以后不必这样念着他。
杜氏哭得一塌糊涂，连声应下了。
姜柚伸手抱住闻钦，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唇角，他原本不太好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过来。
过了一会儿，没锁的院门发出一声细微的响，身穿黑色大衣的闻霆推开门，加快脚步，冒雪走了进来。
他把大衣脱下来，走到桌子边，弯腰亲了亲姜柚的眉心和脸颊：“抱歉，刚处理完事情，我来晚了。”
刚才那顿家宴吃得一点都不尽兴，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看得人毫无食欲。
三人围坐在桌子边，吃些菜，聊着天，氛围很好，闻钦和闻霆也难得没有互相阴阳怪气。
一直到深夜，闻钦和闻霆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正“嗒嗒嗒”地往前走。
福至心灵一般，他们转头看向姜柚，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异口同声地说道：“新年快乐。”
他们的眉眼有三分相似，特别是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同样深情温柔，认真专注。
话音未落，屋外夜晚的天空忽然被烟花点亮，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夜空中绽放，像是盛开的花朵，一朵接一朵，一束接一束，美丽极了。
这场烟花的盛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新年的喜悦，此刻的氛围温馨而美好，让人感到无比幸福。
姜柚看着闻钦和闻霆，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弯，跟月牙似的，笑着回应道：“新年快乐。”
愿你们两人，能够友好相处。
愿我们三人，能够年年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