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卫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旧在战场上。
试着爬起来,强烈的眩晕让他在一阵天旋地转中不得不重新躺了下来。
是脑震荡
卫燃做出判断的同时,伸手小心摸了摸自己的全身。
除了额头鼓起的大包让他找到了脑震荡的根源所在,他还注意到,自己的一条腿已经发生了骨折。
忍着眩晕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两侧,他很快便找到了被压在两具鬼子尸体之下的董维新。
万幸,虽然他的腿上还插着一把刺刀,而且那把刺刀的另一头还固定在一支三八大盖上,但好歹他还活着。
此时,周围的喊杀声仍在继续,鬼子的掷弹筒和迫击炮也没停下,倒是白刃战的战场往其他方向偏移了一些。
艰难的在眩晕中翻过身,卫燃一点点的爬到了董维新的身旁,费力的推开了他身上压着的几具尸体,然后又拆下了和刺刀固定在一起的三八大盖。
“阵阵地”
明显同样被震出了脑震荡的董维新艰难的说道,他头上的伤口比卫燃的更加严重,暗红色的血已经快把他的整张脸的都染红了。
“阵地还在,阵地还在呢。”
卫燃有气无力的安抚着对方,他甚至不敢说话声音太大,否则说不定会因为眩晕吐出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一具尸体身上解下来一条绑腿,帮对方暂时缠住了腿上的伤口和刺刀,随后又解下另一条绑腿,帮他缠住了头上那道几乎能看见骨头的伤口。
至于感染,那是活着离开战场之后才有资格烦恼的事情。
“咱们.”
董维新艰难的翻了个身,“咱们去去.挡.子弹”
“太远了”
卫燃直接躺在了对方的背上来阻止他去送死,“我们离得太远了,不等爬上去就会引来机枪的。”
“那”
董维新试着推了推卫燃无果,继续一边挣扎一边说道,“那至少至少也能耗它耗它一梭子子弹。”
“别送命了”
卫燃艰难的抓住了对方的腰带,“活下来活下来还能继续杀鬼子,挡子弹亏了。”
再次试着挣脱卫燃无果,董维新索性不再挣扎,费力的从尸体堆里拽出来一条三八大盖,哆哆嗦嗦的顶上了一颗子弹。
眼见对面试图瞄准远处的鬼子,卫燃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松开手,然后忍着眩晕拽过来周围的尸体压在他的身上。
不等他忙完,董维新已经打出了一颗子弹,恰好在这个时候,鬼子的炮击也开始了。
隆隆的炮声中,卫燃并不清楚董维新刚刚那颗子弹到底有没有打中鬼子,但他却已经取出了枪式相机和摄影箱,艰难的换上新的胶卷之后,又一次将镜头对准了头顶方向的战壕。
在他一次次按下的快门中,在那颗聚焦于战壕线的镜头里,那些满身褴褛、满身伤痕的守军也又一次冲出了战壕,冲向了那些鬼子,同时也用这冲锋迫使鬼子的火炮在短暂的制造了一轮伤亡之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乎在双方又一次撞在一起的时候,卫燃也在朝着那座机枪阵地又一次按下快门儿之后,艰难的转身对准白刃战的现场。
在他一次次圈定了镜头里的无名主角,一次次按下快门的忙碌中,董维新也在一下下的扣动着扳机。
终于,卫燃又一次拍完了相机里的胶卷,但远处的白刃战却仍旧没有结束。
以最快的速度晕头晕脑的给相机又一次换上新的胶卷,他却并没有再次将其举起来对准战场,反而同样抄起了一支三八大盖。
拉动枪栓顶上一颗子弹,卫燃将枪口穿过两具尸体之间的缝隙,瞄准了山下的鬼子。
“砰!”
藏在喊杀声和手榴弹爆炸声音里的枪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卫燃瞄准的鬼子却被子弹撕开了脖颈,那颗子弹也紧接着便钻进了另一头鬼子的鼻梁骨里。
可相应的,脑震荡的卫燃却也被这一枪的后坐力顶的不由的开始干呕,继而将一大口污物吐在了手中这支三八大盖的盖子上。
“咔嚓”
卫燃等身体缓过来之后重新顶上了一颗被他“附魔”的子弹,接着胡乱抹掉防尘盖上的呕吐物,再一次瞄准鬼子扣动了扳机。
“砰!”
第二声枪响过后,又一头没有藏好的鬼子面门中弹,卫燃也因为后坐力跟着眼前一黑,他的眩晕都跟着加重了。
昏昏沉沉的看了一眼正试图将一个才翻出来的弹夹压进枪里的董维新,卫燃动作缓慢的拉动枪机重新顶上了一颗子弹。
“砰!”
又一声枪响过后,卫燃这次却“脱靶”了,他也只觉得随着后坐力砸在肩窝传递到大脑里之后,让他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当他重新从眩晕中解脱出来,旁边的董维新也刚好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声枪响过后,董维新趴在原地没了动静。
轻轻咬了下舌尖,卫燃暂时放下枪,取出禄来双反给对方拍了张照片,随后重新拿起枪,在一番近乎失焦的瞄准之后,又一次扣动了无比沉重的扳机。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卫燃也如旁边的董维新一般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了耳边越来越微弱的喊杀声和爆炸声。
终于,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卫燃也在某一瞬间恢复了意识,继而睁开了眼睛。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头顶也只有满天的繁星,周围更是一片死寂,只能偶尔听到些许的喘息。
“还有活着的没有”
就在他试图去看董维新的时候,脚边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压低到极致的询问。
“还有活着的没有给点动静。”这道声音再次问道。
“哒!哒哒!”
卫燃摸索着找到一颗弹壳,在一头鬼子的头盔上轻轻敲了几下。
“在哪呢”那个越来越近的声音惊喜的低声问道。
“哒!哒哒!哒!”
在卫燃根本使不上力气的敲打声中,两个人影匍匐着爬到了他的身旁。
“那边.救他”卫燃嘶哑着嗓子说道。
“去那边找找,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其中一个嘶哑但却熟悉的嗓音说道。
那是
昏昏沉沉的卫燃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人的声音,便有人拽着他挪到一副担架上。
片刻之后,这人捡了几条枪背在肩上,一手拽着担架,一寸一寸的朝着头顶那条战壕艰难的挪动了一段距离,最终将一条绳子绑在了担架上,又把捡来的那些枪也绑在了担架上。
很快,卫燃所在的担架被绳子拖动开始朝着山头的阵地移动,他也随着移动,看到有不少人影在翻找尸体,捡拾着用得上的武器装备。
他还看到,有同样多的人在低声寻找着还活着的人。
他们不止将伤员用尽各种办法带回去,甚至还将敌我双方的尸体都尽可能的带回去——己方的拿来安葬,敌方的用来加固战壕。
“咻——!”
就在这个时候,鬼子打出了一发照明弹,周围的人也立刻卧倒在地,卫燃身下的担架也不再移动。
“哒哒哒哒!”
鬼子的机枪突兀的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扫射。
在这星夜下,卫燃清楚的看到子弹在自己头顶往上不足十厘米的位置砸进了一具鬼子尸体的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微凉腥臭的血水在往自己的头上滴落。
他更能清楚的看到,那一串子弹扫中了一个刚刚正在捡拾战利品的人影。
但他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抓起一只鬼子尸体的手臂死死的咬着,用仇恨抵消着被子弹命中的躯体产生的疼痛。
在格外漫长的等待中,那颗仿佛在天上挂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照明弹终于缓缓飘落,最终将黑暗还给了这片战场。
“快快快!动起来!”
黑暗中,有人焦急的喊着,卫燃也闻到了新鲜的血液喷溅之后弥漫出的特有味道。
他甚至能从那隐约可闻的嗤嗤声中猜到,有人伤到了动脉,那是致命伤。
但此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那条绳子拉着担架,让担架拉着自己,一点点的接近着那条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战壕线。
“咻——!”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颗照明弹升上夜空,在这片战场摸黑行动的众人也立刻像是在玩一场用生命作为代价的木头人游戏一般立刻僵住不动。
借着这颗照明弹释放的亮光,极力探着头的卫燃终于看到了同样已经被抬上担架的董维新。
“哒哒哒哒!”
就在这个时候,鬼子的机枪又一次开始了嘶吼,那些夹杂着曳光弹的弹幕也在这片战场上划出了一道致命的之字形轨迹。
卫燃不知道这次扫射又击中了多少人,但是这片战场却仍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这是他从未在后世的记载中看到过的细节与无奈,但此时此刻却真实的发生在了这片星夜之下。
会有多少人不明不白的就这么安静的阵亡了或许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许久之后,片刻之后,那颗照明弹陨落,卫燃身下的担架也又一次开始移动,甚至移动的更快了一些。
终于,赶在第三颗照明弹升空之前,他被拽进了战壕,随后没有丝毫停歇便被人抬着送去了后方。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鬼子的照明弹又升空了,它们的机枪又开始了警戒性质的扫射。
刚刚抬我上担架的是冯伙头吗
如果是他,刚刚子弹击中他了吗
董维新活下来了吗
在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卫燃随着担架的颠簸再次被晃的失去了意识。
但紧随其后,他却又因为腿上的骨折伤口传来的剧痛而瞬间清醒,然后便看到正有几个人按着自己,还看到有人正抱着自己的脚在卖力的拉扯,只为了给他骨折的腿完成复位。
在嘶哑的近乎失声的惨叫中,卫燃再次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梦到的,却是自己坐在长城上,举着手一遍遍的数着长城下遍布的尸骨。
终于,当他似乎数出一个准确的数字的时候,他再一次的醒了。
环顾四周,自己似乎在一间石块垒砌的茅草屋里,此时就躺在铺着草席的炕上。
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熟悉的草药味,卫燃艰难的扭过头,却发现和自己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便躺着面色苍白的董维新。
而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个烟笸箩里,竟然放着温老嘎的酒葫芦。
这烟笸箩的边上,却一字排开摆着4支盒子炮和两条满是血迹的九龙带,更有一支似乎被仔细擦拭过的花口撸子。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在这支花口撸子的扳机护圈正下方,竟然刻着“王以沫”这么三个字。
这是以沫那姑娘的枪
卫燃呆愣的看着那支花口撸子,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白光之后藏在自己头顶帽子里的那一支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这间茅草石头小屋的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紧跟着,一个声音便问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
一个年轻的声音忧心忡忡的答道,“卫老叔还好些,他身子骨壮实,另一个可不好说,那脸煞白煞白的,怕是”
“听天由命吧”
另一个人说道,“你卫老叔不是他怎么来这儿了而且怎么以沫的手枪也在他身上”
“只能等他醒了问问了”
那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卫燃已经听出来,那是赵守宪,而和他对话的,则是冯伙头。
“他们俩就靠你看顾了”
冯伙头说道,“我今天去抬伤员的时候,捡到了一只被炸死的蛇,你给他们拾掇拾掇煮成汤补一补。”
“您就放心吧”
赵守宪恭敬的说道,“您和王叔叔也注意安全。”
“老子还用你提醒”
冯伙头笑骂道,“记得按我之前教你的法子拾掇那条蛇,唉!这特码的要是不打仗,你跟我去开个饭铺多好。”
“等以后不打仗了,我就和以沫陪着您开个饭铺儿。”赵守宪说道。
“那我可就等那天了”
冯伙头哈哈大笑着走出了低矮的茅草屋。
卫燃的耳朵里,也只剩下了赵守宪忧心忡忡的叹息,他还只是个孩子呢,但那声叹息却格外的疲惫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