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偏殿内,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因祭祖大典突生变故,仪式被迫中止。
殿外禁军森严,文武百官皆被扣留,不得擅自离场。
燕无咎正带人逐一收缴青玉杯,每只碗底都映着那八个幽蓝小字,在烛光下妖异非常。
殿中央,苏枕河跪伏在地,能清晰感受到上方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
“所有青玉杯,碗底皆有字。”
闻彧的嗓音低沉,指尖轻叩案几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似敲在苏枕河心尖上。
“尚膳司全权负责祭祖酒具,你却告诉朕,无人出入?”
“回陛下。”苏枕河声音发颤,“酒具入库后,微臣亲自封存,日夜派人看守,绝无外人靠近......”
“绝无外人?”
闻彧冷笑一声,突然扬手。
“啪!”
一只青玉杯在苏枕河面前炸裂,碎片飞溅。
那八个幽蓝小字在烛光下诡异地扭曲着,仿佛在嘲弄他的辩解。
“这字难道是凭空长出来的?”
苏枕河喉结滚动:“臣确实不知......”
“是不知……”闻彧缓缓起身,玄色龙纹大氅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还是像包庇端宁私拿尚膳司食材一样,包庇此人?”
苏枕河猛地抬头,正对上天子冰冷的视线。
他嘴唇颤抖,最终颓然道:“陛下明鉴,端宁皇后……曾以武力胁迫微臣……”
“但这青玉杯……微臣实在不知。”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推开。
大太监平喜疾步而入:“陛下,蔺监正求见,说是有线索禀告。”
闻彧眸色一沉:“宣。”
蔺无暇大步踏入。
他行礼后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微臣有线索指向是何人所为。”
殿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曳。
“谁?”
蔺无暇一字一顿,声音如毒蛇吐信:
“曾经的端、宁、皇、后。”
蔺无暇唇角微勾,一字一顿:“端、宁、皇、后。”
苏枕河瞳孔骤缩,脑海中骤然浮现突然接到圣旨那夜的画面。
寒风呼啸,苏枕河接到圣旨后,连夜再查祭祖酒具。
推开库房大门时,两名值守太监正倚在门边打哈欠,见他来了,慌忙站直。
“大人,您怎么又来了?”其中一人揉着眼,“酒具都封好了,绝无差错......”
苏枕河皱眉:“开箱,本官要再验。”
太监对视一眼,磨蹭着开锁。
烛光下,青玉杯整齐排列,釉面光洁如新。
苏枕河一一检查,确认无异常后,才松了口气。
但如今想来……
那两名太监眼皮下垂的样子,像极了之前他亲眼所见——宋悦笙用迷药放倒蔬菜库房守卫时的场景。
“荒谬!”
苏枕河回过神,看见闻彧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倾倒。
“端宁禁足冷宫,如何能潜入尚膳司?”
蔺无暇不慌不忙地拱手:“陛下觉得,冷宫真能关住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端宁皇后?”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殿外森严的禁军。
闻彧眼神陡然锐利:“你是在质疑禁军的能耐?”
“微臣不敢。”蔺无暇从袖中取出一角焦黑的纸片,“几日前,端宁皇后深夜来过钦天监,交给微臣一张纸条。”
他将残片呈上,只见焦黄的边缘依稀可见“画皮”二字。
笔锋凌厉如刀。
“原句是‘画皮易描,骨相难改’。”蔺无暇叹息,“微臣本已焚毁,想到事关重大,才抢救出这一角。”
“陛下可对比字迹,查验各宫用纸。”
平喜捧着残片的手微微发抖。
闻彧垂眸扫过,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没见过宋悦笙的字迹。
但此刻这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要她死。
殿外风声呜咽,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闻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漠然。
“既如此......”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等刑部尚书和燕无咎审过所有人后,回宫。”
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
同样的。
让一个人活也很容易。
次日辰时。
“陛下。”燕无咎疾步上前,压低声音,“已按您的吩咐,对所有人进行审问,并没有发现异常。”
闻彧微微颔首,余光却瞥见蔺无暇正在和何映雪耳语。
后者明显松了口气。
和她有关?
但她怎么知道他的秘密?
在平喜的唱喝声中,御辇缓缓驶离太庙。
闻彧靠在辇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角残纸。
纸片边缘焦黑蜷曲,像是被火舌舔舐过又匆忙拽出。
【画皮】
这两个字刺得他眼底生疼。
端宁。
若是你所为,是在为进冷宫的报复?
可又有一个问题。
端宁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
——翊王藏在冷宫里的女子?
辰时出发,到达皇宫已经是亥正二刻了。
辰时出发的队伍,回到皇宫已是亥正二刻。
雪又落了下来。
冬日似乎总是这样,纷纷扬扬的雪,仿佛永远下不尽。
闻彧的玄氅上很快覆了一层薄雪。
禁军将冷宫庭院团团围住,跳动的火光映在积雪上,竟泛起一片血色。
殿门虚掩,暖黄的烛光从缝隙中漏出,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细长的金线。
“吱呀——”
门开了。
宋悦笙立在门口,素白的衣裙被夜风掀起一角。
她扫过满院禁军,目光最终落在为首的闻彧身上,唇角微扬:“没想到从太庙回来陛下就要杀我。”
她歪了歪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什么罪名?”
“端宁。”
闻彧站在阶下未动,阴影笼罩他半边面容,“太庙的事,你可知罪?”
“太庙?”
宋悦笙疑惑地皱眉,“太庙怎么了?”
闻彧冷声将祭祖大典的变故道来。
每说一句,宋悦笙的表情跟着变化。
完全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形象演了出来。
“原来如此。”
宋悦笙听完忽然笑了。
“何必大费周章搜查?”她转身从廊下拾起一根枯枝,“冷宫没有笔墨,陛下将就着看。”
在众人注视下,她蹲下身,枯枝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画”字起笔凌厉,“皮”字收尾却带着几分婉转。
雪地上的字迹与残片上的截然不同。
宋悦笙扔开枯枝,抬头时眼中带着讥讽:“蔺监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这般针对我?莫非是有人指使你?”
夜风卷起雪粒,扑灭了最近的一支火把。
黑暗中,蔺无暇的脸色难看至极。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能清晰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微微抽搐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