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历次征战不同，灵帝这次并没有采用拿手的人海战术，广阳宗弟子不多，广阳山又大的无边无际，再多的人到了这也是盲人入海。
这次的主力是一万血灵，五千名黑衣邪灵武士和两百名黑袍巫师，另外有约三十名真阳门的余孽充当先锋。
所有的力量中，真阳门余孽的战斗力最为强大，九成的广阳宗弟子都死在他们的手中。
而山下的广阳院则毁于黑衣邪灵武士和血灵的联合攻击，这一点可以从狼藉的战场和那一张张扭曲枯萎的脸上一窥究竟。
苏浪悲愤难抑，恨不得立即飞回永夜峰。
不过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却拦在了残破的广阳院门口。
悬铃儿。
她的身上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意味着她的修为又精深了一层。
“你不该出现在这。”
“是吗，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觉得这里很不错，灵源深厚，风景如画，会是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你目露凶光，是要杀我吗？”
苏浪无心与她饶舌，深吸了一口气，神精铁剑猝然出鞘。
悬铃儿的修为的确又精进了一层，但距离真正的强者还差的远。
“一定要这样吗？”
“闪开。”
苏浪分明听到悬铃儿的深呼吸，尸人的这种表现让他感到惊讶。
她现在更像是一个人。
“我已经查明，害我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人指使。侯振天嘛，小丑一个，为了蝇头小利供人驱使罢了。”
神经铁剑上的毫光黯淡了下去。
“事实上，我是自杀的。”
“这和我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其实还是有。我承认我对某人生出嫉妒之心，而这一切，其实跟你无关。实际上，都是我一厢情愿，也是咎由自取。”
“你为灵帝效劳，究竟为了什么？”
“问的好，不止一个人问过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没什么，闲着无聊而已。”
神经铁剑上的毫光开始变得炽烈。
“我不想伤害你。”
“哦，是吗，你确定能伤我分毫？”
悬铃儿周身忽然光芒大盛，这哪里是一个尸人该有的？
战局一时陷入了僵持，悬铃儿的修为的确有了长足的长进，但更主要的是苏浪的心不够纯净，无法做到全力以赴。他忽然恨起了这个女人，往日的一点愧疚荡然无存。
他挥剑呼啸，剑锋化出长长的毫光，这几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但他越是心焦，发挥就越是失常。
终于，悬铃儿的小嘴哼出一丝冷笑。
四周景致突变，苏浪发现自己正身处漫卷黄沙的荒野小镇，残破的街道，灰突突的土楼，宏伟的牌楼上书写着三个大字：隆和镇。
一张硕大的蛛网挂在牌楼下，蛛网的正中.央盘踞着一只硕大的人面蜘蛛，此刻正凶狠地盯着他，这畜生满腔愤怒，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但插在它胸口上的青钢剑提醒它，现在它已濒临死亡，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
苏浪恍惚了一下，这情形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
不，这是幻觉，幻觉。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街道和人面蜘蛛消失了。
风里传来海浪的声音，不远处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面上灰突突的，泛着清冷的光。
咸腥的海风吹在脸上，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匹马、两匹马、一群马……
马蹄隆隆卷起漫天黄尘，一串欢快的儿童天真的笑声穿越黄沙传来。
“舅舅。”
尽管知道一切都是幻象，苏浪还是差点沦陷。
他知道自己被悬铃儿困在了幻象之中，本来以他的修为是不至于被悬铃儿困住的，但他心焦意乱，大失水准，竟然堕入她的彀中。
这个女人已经变得很可怕了！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在幻象中你越是焦灼越是难以自拔。
内丹一瞬间点亮，是碧幽丹。
他的修为早已迈过品境，只是一直隐藏实力罢了。
江湖太险恶，天外有天，他不得不有所保留。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顾及这些。
内丹一亮，他的神识无比清明起来。
悬铃儿制造的幻象瞬间破碎。
马匹消失了，笑声消失了，他的舅舅也消失了。
神识告诉他，那个可恶的女人此刻就埋伏在他的背后，还变化成衣桐的模样。
苏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出手的一刹那，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和愤怒的呵斥。
“你做什么？”
苏浪热汗淋漓，赶忙撤回手上那致命的一击。
一切幻象尽解。
眼看的这个人哪是什么悬铃儿，分明就是衣桐。
衣桐捂着心口拧着眉毛蹲下去。
“你疯了吗，下这么重的手？”
“我以为你，你怎么样？”
苏浪伸手去扶持她时，骤然心里咯噔一惊。
然而他再想闪避时已经来不及了，衣桐变成了悬铃儿，出手制住了他的朝天门。
直到此刻，幻象才真正的解除。
“没想到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一步。若我没猜错这已经不仅仅是造像术了吧，你对炼魂术现在也颇有研究，竟然能窥探我魂灵深处的一些隐秘角落。”
“没错。炼魂、驭气、造像本来就不应该分的那么清，殊途同归嘛。”
“可是你的修为并未达到这一层，勉力施用，所得未必能偿所失。为什么？”
悬铃儿清冷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红线，那是缝补碎烂容颜的肉线。她娇美的面容曾被人用石头砸的稀烂，惨不忍睹，是灵帝用秘法为她缝补起来的，若在平时她用易容术可以遮掩，但因内丹消耗太甚，就把本来面目暴露了出来。
她是个爱美之人，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丑陋示人？
所以苏浪闭上了眼睛。
悬铃儿对他的这个动作表示满意，她调理了一下内丹气息，面皮慢慢地又恢复了。
“他们的争斗是他们的事，你完全没有必要陷进去。此刻上山，九死一生。”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这或许就是宿命。”
“宿命？笑话，这是荒唐的借口。”
“或许是，但你还是不该这么做。”
“但我已经做了，我不后悔。”
苏浪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表情复杂地看了悬铃儿一眼。
“以前，我的态度很恶劣，你应该恨我才是，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乐意。”
一股青紫的气息环绕着悬铃儿，她要再度施法。
苏浪闭上了眼睛，周身忽然金光大盛，这金光像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悬铃儿的身上，把她恶狠狠地抛了出去。
她残破的脸又一次暴露无遗，所以她赶紧掩住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你还是要去？”
“当然。”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她呕出了一口血。
缝补她烂脸的丝线崩断，一块肉垂了下来。
“谢谢你的关心，你现在不宜动怒。回去吧，你是个爱美之人，也很美。”苏浪望着她，真诚地说道。
然后他将神精铁剑祭在半空，对悬铃儿说了句：“多保重。”
他御剑而去，越过重重迷雾直达永夜峰。
这座山峰高有三千丈，山顶在云端之上，但诡异的是常年笼罩在一团“黑雾”之内，这团“黑雾”其实由无数黑色的碎石块组成，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环绕山顶旋转。
这团“黑雾”在遮挡阳光的同时，也给永夜峰加了一道保护罩，想穿过“黑雾”抵达山顶几乎是不可能的，苏浪只得弓腰下沉钻入白茫茫的真云雾中，另觅上山之路。
“什么人？！”
苏浪刚进入云雾，双目尚未适应，迎面就射来一道气锋，紧接着一道罡风袭来，一只硕大的白鹤凶狠地用翅膀扇向他。
“唔，是我。”
身体悬空，无处借力，只得运使起通明罩，硬生生接了那道气锋和白鹤的偷袭。
“白羽，住手。”
衣桐虽出声喝止，但还是晚了一步，苏浪承受了气锋和白羽的双重夹击，他自然毫发无损，只是稍稍偏离了航道，白羽就惨了些，它被通明罩的力道震开不说，还被反弹出去的气锋刮了一下。
这畜生受了惊吓，长唳一声，振翅向上，直接冲出了云层。
……
“七十二座山峰被他们攻陷了七十座，目下就只剩下飘渺峰和永夜峰了。”衣桐的话里充满了焦灼：“血灵和邪灵武士强攻广阳院，弋徽大师兄也受伤了。师叔外出未归，而师父他，他……”
苏浪惊问道：“师父他怎么样了？”
衣桐流着眼泪道：“他要发动神破。”
内丹有五重境界，神、圣、妙、品、流，洪眞封圣已有多年，以真阳气的修炼而言，圣境已是最高，只要循规蹈矩，可以活万万年不朽，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或野心实在难以遏制，一般圣境修真者是不会主动尝试神破的。
因为神破的结果只有两个：成神或成空。
两者的比例是怎样，不得而知，但不管是成神还是成空，都不会再滞留人间。
一个人已经站在了世界之巅，且有不朽的生命，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如此想不开呢？
“除了神破，没有其他办法阻止了吗？”
衣桐含泪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师姐被他们害死了，余梅珍又背叛了师门，我们在他的面前是透明的，一目了然，而他的真实实力我们却知之甚少。你的修真境界是妙境，我和孟师兄还不到品境。我们如何阻挡？”
苏浪道：“师叔他们呢，诸位师兄呢？”
衣桐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广阳山被围，肯回援的只有你一个。”
倒山真人常年不在广阳山，弋徽又被打成重伤，寒上宫一脉已废。洪眞的其他几个弟子早已离开广阳山，又多年杳无音讯。
“师父在哪，我要见他。”
衣桐拦住苏浪，茫然地摇摇头：“师父已经进入泥丸境。”
泥丸境是激发神破前的状态，是圣境修真者以毕生修为营造的一个虚拟空间，这个空间只有比他实力更强的人才能进入，除此之外，甚至他自己也无法破除。
苏浪浑身发软，徒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环顾黑黢黢的苍穹，他定了定神，对衣桐说：“你还记得金凌峰下的断石崖吗，那块断石下有个幽深的山洞？你照顾诸位师兄弟赶紧撤进去，我引他们去飘渺峰。”
金凌峰的那个山洞衣桐当然记得，幼时她经常和苏浪、朱辞朗去那玩耍的，那地方十分隐秘，便是山上的诸位师父也未必知晓，更遑论外人。
“那倒是个藏身处，只是，永夜峰也不要了吗？”
环顾四周，衣桐恋恋不舍，这里是她长大的家呀。
苏浪也有些不舍，他在这里生活过十二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凝结着他的记忆，他的感情。
“今日的退，是为了明日的进。相信我。”
衣桐点了点头，泪水却是夺眶而出，她明白苏浪的用意，若洪眞激发神破成功，他将成神，神虽然不能与人直接沟通，但要照顾自己的福地还是轻而易举的。反之，若是洪眞激发神破失败，成了空，虽从此之后再不能相见，但借助这神破之力将入侵的灵族、以及他们附庸们一网打尽仍然是轻而易举的。
飘渺峰正是洪眞的修行之地，他这么做，苏浪这么做其实都是一个目的。
衣桐流泪是因为她知道激发神破时所产生的力量无比强悍，却是不问一切都要尽皆摧毁的，换句话说苏浪这一次几乎是有去无回。
她没有劝阻，时当末世，换成她也一样要这么做。
“你多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