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江一道陡然一惊，诧异地看向缓缓抬起头来的小厮，赫然就是祈容。
“正是。”祈容扯动冻得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来，“恒越深夜叨扰，还请首辅大人见谅。”
江一道回过神来，连忙道：“无妨，快请坐。”
说着，他下意识就要喊人沏茶，临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一旦被人知道祈容深夜来访，只怕会生出祸端来。
他们两个虽然同朝为官，但私底下并没有任何交集。
祈容是周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无论办差做事，都是按着周帝个人的意思来；而江一道身为内阁首辅，更多的是站在大周朝廷与百姓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彼此立场并不完全相同。
所以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甚至互相弹劾都是常有的事情。
好比上一次，祈容用强硬手段逼迫官员归还欠银，江一道联合内阁众人一起弹劾。
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关系不仅不和，甚至颇为几分恶劣；为了江尧与祈家两兄弟走近的事情，江一道还将他训斥过好几回。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刻意做给周帝看的。
周帝不喜欢臣子之间结交，他之所以看重祈容，将他视为心腹之臣；
一来自是因为祈容确实有能力；二来……则是因为祈容独行独往，与朝中大臣几乎都没什么交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臣。
所以，即便江一道心里很欣赏祈容，也从不在表面露出一丝一毫，私底下更是从不走动。
这般想着，江一道话锋一转，对一旁的江尧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沏茶。”说着，他又叮嘱道：“用最上格那一层的茶叶。”
“是。”江尧撇一撇嘴，但没有反驳，他心里也清楚祈容来这里的事情，绝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不一会儿，他端了两盅茶进来。
祈容道了声谢，在接过茶盏时，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溅了好几滴茶水在手背上。
江一道是知道祈容的情况，当即又起身亲自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好让屋里更暖和一些。
祈容见状，苦笑一声，“让首辅大人见笑了。”
江一道摇头，正色道：“世子是为战场上，为大周疆土与百姓受的寒毒，老夫敬佩尚来不及，岂会笑话。”说着，他又笑着招呼道：“来来来，尝尝老夫的茶，去年老夫一个在江南当差的门生回京述职时，特意带了一斤送给老夫。”
“是。”祈容颔首，细瓷描花的盏盖刚一揭开，便有一股馥郁似如红梅的香气扑鼻而来，茶汤清红透红，茶叶在汤中朵朵艳红，在烛光照耀下，犹如一朵朵水中红梅，绚丽夺目。
随着茶汤入口，香味越发浓郁，竟隐约生出几分喝桂圆汤的错觉，明明已咽入腹中，齿颊却依旧留香。
“好茶！”祈容由衷赞叹，“相比陛下赏赐的大红袍，也不落下风。”
“哈哈哈。”这话令江一道很是受用，抚须大笑，“世人只知大红袍是茶中极品，却少有人知江南的九曲红茶也是一绝。”
听着两人的对话，江尧酸溜溜地道：“父亲既然有这么好的茶叶，怎么平日都不拿出来？只用那些劣质的便宜茶叶充数，每次喝着，嘴里都是一股涩味。”
江一道瞪了他一眼，“拿出来做甚，给你糟蹋吗？”
江尧被他说得尴尬不已，又不敢反驳，只能小声嘟囔，“给我喝是糟蹋，给别人喝就值得了？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儿子！”
“你在说什么？”江一道拧眉问道。
江尧可不敢说实话，连忙道：“没有没有，父亲教训得是，你们说话，我……”他取过摆在盘子上的一只橘子，赔笑道：“吃橘子，吃橘子。”
江一道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江尧，转而看向祈容，微笑道：“世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何况还是深夜来访，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祈容神色凝重地放下茶盏，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顶风冒雪来到江府，自然不是为了一盏茶一番闲话。
“大周如今的局势，相信首辅大人很清楚。”
听到这话，江一道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不见，沉沉点头，“当然；大雪封道，粮食紧缺，突厥犯境，需要增兵北境；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如今就是个空草包，没粮也没粮。”
“为着这事，户部尚书焦头烂额，不止一次来找过老夫，但老夫也没办法。
江南倒是有钱有粮草，可是粮草运不过来；找富户捐银需要时间，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根据边境的急报，突厥一直在集结兵力，下一次进攻，边城乃至附近几个州府……必会彻底沦陷。
待到那时，想再收回来，就难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江一道已是不知叹了多少气，这些天来，此事都如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刃，令他经常半夜惊醒，无法安枕。
祈容静静听着，等他说说，方才开口道：“恒越有一法，或可解决难题。”
江一道猛地握住扶手，眸中射出两道精光，牢牢攫住祈容，“什么办法？”
纵是以他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问出这话的时候，也不禁带了几分急切。
一旁的江尧也不剥橘子了，紧张地看着祈容，等他说出所谓的办法。
祈容捧着温热的茶盏，沉声道：“既然江南道那边有粮，那咱们就从江南道附近派兵，所有士兵全部取道江南，在行军途中带上粮食，这样一来，就不用再派专门的运粮队伍了。”
江一道眸光一亮，抚掌道：“对啊，老夫怎么没想到，江南道有兵数万，再加上附近的，不下于五万之数，足以支援北境”
他越想越高兴，满面欣喜地道：“困扰老夫这么久的问题，居然被世子一言解决，真是后生可畏。”
祈容却没有他那样的高兴，“这样做，只能解决一时的粮食，并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老夫知道。”江一道抚着颌下长须，“但这么一来，无疑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去筹粮筹银，总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