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一眼休息区和董永嘀咕的徐容，监视器后的孙莫龙屁股底下跟坐了一排钢钉似的。
《北平》的人员构成极为复杂，筹备初期，刘合平邀请孔大头出任导演，但各功能组乃至执行导演、副导演，都是有容传媒的人马。
香港影视行业因为市场局限，向来追求极致的成本效应，倒逼从业人员尽可能的提升效率，可是随着孔大头与各功能组接触加深，问题也逐渐凸显，沟通就是一大障碍，孔大头过去带熟悉的服化道摄各组拍戏，绝大多数想法他只需要简单的一两个词汇对方就能理解，但换了一拨不熟悉的，他得耐下心来仔细解释好几遍。
而不同的文化背景影响的不仅仅是沟通，还有对影视制作的理解差异，过去当孔大头想呈现宁静的室内氛围，灯光会布置一个窗户或者门洞，制造清晨或者下午的柔和的阳光投射进来，但是当他把“宁静”的需求告诉灯光组时，对方却下意识地调整灯光的亮度、色彩以及角度，尽管达到了同样的效果，但他总觉的缺了点什么。
再三衡量之后，孔大头将导演组、摄影指导以及各组组长全换成了自己的人。
调整之后，一切就顺手多了。
孔大头是省心了，但沟通、需要思考或者重要的工作都由各组组长亲自负责，而原本各组人员彻底成了纯粹的执行者。
先前董永提着瓜走到徐容跟前的同时，景别、灯光、轨道一切布置妥当，可是这时摄影组的组长小郭跑了过来，掏出了根烟递到摄影指导孙莫龙跟前：“哥，来一根。”
要拍的是马汉山第一次拜访徐铁英的戏份。
眼瞅着马上就要开始拍摄，孙莫龙哪有空抽烟，摆摆手道：“抽什么烟？赶紧准备，马上就开拍了。”
小郭圆乎乎的小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就一根。”
孙莫龙刚要发脾气，瞥见小郭神情中的凝重，先是冲着旁边的黎叔笑了笑，然后才扯着他走到一边，问道：“啥事儿？”
“昨天我们不是调整了轨道，完了放工比较晚嘛，我前天晚上休息的也不是...”
孙莫龙打住了小郭的东拉西扯，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
“就是昨天我回去之后充上电就睡了，今天早上就，就......”
孙莫龙脑子“嗡”了一下，他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正常情况下，当天拍摄的素材一般会当天拷贝，然后这会让摄影师形成一个习惯，第二天一早几乎不加思考的先把之前的内容格式化了，以方便当天拍摄时看回放。
他本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了，可是小郭接下来的话让他脑子发懵的同时更是手脚冰凉。
小郭瞧着孙莫龙黑的跟炭似的脸，声音愈发低沉：“格式化之后我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心想坏了，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在网上花点钱恢复，你也知道内容一多用的时间就比较长，可是早上出发的时候催的太急了，然后，然后我就把卡忘到了酒店。”
孙莫龙嘴巴慢慢张开：“我操...”
“嘘嘘嘘。”小郭作势就要捂孙莫龙的嘴巴，“哥、哥，你先别生气，徐老师还在呢。”
孙莫龙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态，问道：“那到底能不能恢复？”
话出了口，他没等小郭回答，又立刻道：“现在先别管能不能恢复，立刻回酒店去拿卡，剩下的等把卡拿回来再说。”
要是徐容不在片场，这事儿再糟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随便找个理由拖个把钟头等卡过来，完了寻个由头把昨天的戏再拍一遍。
可是徐容在片场的情况下他不敢这么搞了，先前他已经领教过徐容并不好糊弄。
孙莫龙本想跟孔大头通个气儿，可是望着镜头前正在跟陈保国、程昱讲戏的导演，他不敢吭声了，而是绞尽脑汁的试图想办法弥补。
合作多年，他太了解孔大头的性格了，他这边敢告诉孔大头，不出意外徐容立刻就会知道。
徐容要是知道了，小郭直接完球，自己这个摄影指导说不准得去掌机。
黎叔瞧着孙莫龙出去抽根烟像丢了魂似的，笑着问道：“怎么了，孙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孙莫龙强笑了两声，顿了顿，拿手指了指不远处，道：“抽根烟？”
黎叔摆了摆手，道：“马上就开拍...”
摆着的手顿在半空，黎叔瞅着孔大头将剧本团成卷筒往导演棚走来，拽着孙莫龙走到几米外：“捅篓子了？”
孙莫龙干笑了两声，把情况讲了，问道：“黎叔，你，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黎叔听了，愣了几秒钟，笑了，不紧不慢地问道：“派人回酒店拿卡了吗？”
“已经去了。”孙莫龙立刻点了几下脑袋，“但是我估计来回得一个半钟头。”
黎叔“哦”了一声表示了然，道：“那没事，正常拍。”
在二人说话的当口，王勇泉的声音传了过来：“张老师、孙老师，开拍啦。”
“噢，好、好，这就来。”
“正常拍？”孙莫龙眼瞅着黎叔往导演棚走，语气愈发着急，“可是根本没卡呀。”
黎叔把烟踩灭了，一脸好奇反问道：“谁跟你说没卡就不能拍了？”
孙莫龙睁大了眼睛，没卡怎么拍？
黎叔阻止孙莫龙继续说下去的打算，道：“你现在把没卡的事情忘掉，平时怎么录，你现在就给我怎么录。”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勇泉的声音在片场响起：
“各组准备。”
“三”
“二”
“一”
“action！”
“......”
“cut。”
一条拍完，不用黎叔叮嘱，摄影组的一个个把速度慢了下来。
“准备下一...”孔大头拿起对讲机就要指挥。
黎叔拿眼角的余光斜了一下孙莫龙，孙莫龙立刻领会，脑袋稍微往前凑了凑，面色严肃地道：“导演、黎叔，刚才那条我突然有个想法，我觉得，我觉得马汉山和徐铁英谈论分成的时候，可以给青天白日徽一个镜头，俩人满嘴的义正词严......”
听到孙莫龙有新想法，孔大头下意识地打住了，孙莫龙是自己人，如果建议真的可行，那他更不吝采纳。
正在二人商量的当口，陈保国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导演，我能不能看下回放？”
“没问题。”孔大头想都没想地就应下了。
孙莫龙听到陈保国的要求，只觉得天要塌了，下意识地道：“不行！”
孔大头本来以为孙莫龙有什么话要说，可是等了两秒钟没听到下文，一转头，瞧见孙莫龙黝黑的脸色红的发紫，作为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黎叔依旧笑呵呵的，道：“陈老师，你似乎对自己的表演产生了自我怀疑？我记得拍摄期间你几乎从不看回放。”
陈保国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怀疑，昨天徐容给我提了个建议，拍的时候我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不大确定合适不合适，想看看效果。”
黎叔的表情趋于严肃：“陈老师，我有一句话。”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道：“相信相信的力量！”
陈保国眉头稍微蹙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
“你们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孔大头反应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了肯定有猫腻。
“能有啥事儿？”黎叔呵呵笑着，“是这样，我觉得今天陈老师发挥不太稳定，不如这样，等会儿这场拍完了，把昨天重拍一下，回头剪的时候素材也足够。”
他不清楚昨天的素材能不能恢复，可是先把话铺垫好总是没问题的，真要是能恢复，到时候重拍不重拍，不过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
孔大头并没有立刻应下，他总觉得这俩人刚才嘀嘀咕咕，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他这么想着，看向孙莫龙。
孙莫龙是自己人，黎叔可能瞒着他，自己人肯定不能的。
孙莫龙被孔大头瞧的心里发虚，眼神就要往一边飘，可是飘的同时，瞅见黎叔的示意，他又赶忙给坚定了回来：“黎叔的提议很好，我赞成。”
孔大头“噢”了一声，神情诡异地瞅了瞅二人，好半晌才道：“那行，先把这场拍完。”
他明明记得昨儿晚上得知黎叔担任摄影顾问的消息时，孙莫龙嚷嚷着要辞职，可是怎么这么半晌的功夫，就对人言听计从了。
随着《北平》的拍摄进入正轨，一件筹备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徐容必须尽快解决了。
谁来出演梁经伦？
梁经伦是《北平》的核心人物之一，戏量和方孟敖相当，大多数小生都能演，可是想要演好几乎不可能。
梁经伦的多重身份决定了这个人物的塑造难度，可是年龄又限制了演员的选择范围。
按照刘合平的说法，梁经伦这类人不仅存在，而且非常多，是独属于那段屈辱时代下特定群体的缩影，他们不在乎阵营归属，也不在乎使用什么方法，更不在乎遵循何种主义，他们只想救国，仅此而已。
最初，徐容心中有比较理想的人选，可是试镜邀约发过去后，人家直接以“档期冲突”为由拒绝了。
《北平》的选角轰轰烈烈，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当红小生、花旦毛遂自荐，反倒是一群老帮菜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影视圈任何一部具备“现象级”意义的作品都或多或少的会给整个行业留下深远的影响，《潜伏》之后，播放方式逐渐开始被写进购片合约，而《建党伟业》则让当红小生、小花和海量老戏骨合作产生了阴影。
哪怕向来自信的小明师兄，听说了《北平》的部分演员阵容之后，对于出演再也绝口不提哪怕半个字。
至于普通话不及格的港台同行，压根不在徐容的考虑范围。
最初投资《北平》，主要是为了还刘合平当年的人情，当年的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有点还不起了。
可是行业发展日新月异的同时，又总是出人预料。
他第一次看到《北平》剧本时，华语影视行业正高歌猛进，各类题材百花齐放，精品剧扎堆，三大奖的争夺年年都是白热化。
仅仅三年过去，电视剧产量依旧在高歌猛进，可是整体质量却呈现断崖式下跌，前几年，哪怕《潜伏》、《媳妇的美好时代》、《士兵突击》、《金婚》、《黎明之前》之类精品剧最多统治荧屏几个月，可自打去年底至今，一部《甄嬛传》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如今，《北平》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还人情，还承载了徐容的某种期待。
除此以外，对《北平》，徐容还有一点不好向为外人说道的野心。
6月15日，徐容动身前往魔都参加今年的白玉兰颁奖典礼。
白玉兰奖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出席人员取消获奖资格，但视协每年都会要求三大奖提名人员出席颁奖典礼。
但哪怕截止到目前，徐容仍未收到准备获奖感言的通知或者可靠的内幕消息。
评委会成员张新健、陈漱和余诗曼都跟他透露了评委会的评选结果，但是经过白玉兰组委会去年一通乱搞，在奖项最终揭晓之前，哪怕评委会主席李少虹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谁获得哪个奖项。
这次去魔都除了参加颁奖典礼外，还要把焦老爷子接到剧组。
老爷子早在三年前已经宣布息影，但出于对《北平》特殊情感，坚持出演燕京大学副校长何其沧一角。
焦老爷子的父亲师从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后担任燕京大学经济系主任、央行高级职员，给刘合平完善剧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老爷子今年76了，腿脚也有些不大方便，在临行之前，徐容特意叮嘱罗金福准备好房车、轮椅，另外还要安排人专门照顾。
2012年6月15日，第18届白玉兰颁奖典礼在魔都文化广场拉开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