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曾在此缭绕成诗的方寸天地,而今却异化为令人骨髓生寒的斗兽场。
铅云般的重压自四壁渗出,将每一缕空气都凝炼成桎梏灵魂的枷锁,呼吸化作逆流而上的苦行——胸腔里横亘着玄武岩铸就的巨碑,肺叶每回缩扩张,皆如遭冰棱自九霄坠落穿刺,痛楚顺着血脉攀爬,在喉间凝成带血的呜咽。
举目凝望,苍穹早已褪去往日的静穆,恍若被九幽深渊探出的魔爪悍然撕裂。
碎瓦残垣簌簌崩落,裹挟着呛人的烟尘遮天蔽日,在妖异扭曲的光影里狂乱翻涌。
曾如琴弦般笔直的天际线,此刻正被无形的巨兽肆意揉捏,时而蜷缩成废纸团般的褶皱,时而伸展出獠牙般的锐角,参差嶙峋地刺向混沌的夜空,仿佛要将这天地囫囵撕碎,再吐出满嘴的齑粉。
天幕上曾流淌着素纱般的云涛,此刻却凝成万千魔蛟。
这些狰狞的巨兽在浊浪排空的飓风中翻腾,鳞爪相搏间迸发出裂石穿云的嘶吼。
它们蜿蜒的脊背如接天连地的墨色山嶂,片片鳞甲泛着幽蓝冷光,恍若用上古神兵熔铸的刀阵,每一道纹路都浸透着诛神戮仙的戾气。
蛟尾搅海翻江时,卷起的气流化作无数把开天巨斧,将乾坤劈砍得支离破碎,连日月都沦为混沌中飘摇的烛火。
腥风裹挟着金属锈蚀的腥甜扑面而来——那是天幕绽开血色裂口后,从虚无深处渗出的腐坏之血,带着九幽黄泉的瘴气,每一缕气息都似玄冰雕琢的利刃,顺着毛孔钻进骨髓,在灵魂深处刻下冰封千年的战栗。
凤洛灵孤立于这似乎正在崩塌的天地之间,身形单薄似寒秋里将熄的残叶,在灭世风暴中浮沉。
狂风化作无形巨兽,撕扯着她散乱的青丝,发丝如钢针般抽打在面颊,将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眸割得支离破碎。
褴褛衣袍在气浪中嘶吼翻飞,恍若招魂幡上垂死的经文,每一道裂口都在泣血悲鸣。
她的双腿已化作风中芦苇,筛糠般颤抖不止,仿佛下一刻便会化作齑粉,融进这混沌的尘埃。
可她仍死死咬住渗血的唇瓣,十指如铁钳般嵌入掌心,指节泛起青白,将破碎的尊严钉进崩裂的骨缝。
时间在此刻凝成带倒刺的锁链,每一息呼吸都是千刀万剐的凌迟,血肉被时光的钝刀生生剜剔,却偏要在这炼狱里熬出骨血凝成的倔强。
炉灶之上,往日驯良的火苗已蜕变为挣脱枷锁的狰狞魔物。
它们时而化作熔岩瀑布冲天而起,猩红舌信舔舐着天花板,将四壁灼烧成流淌的琥珀,狭小灶间顿时沦为被业火炙烤的炼狱。
那火焰不再是暖阳的橙黄,而是凝固的凝血之色,恍若地狱深处泛起的锈蚀铜币,蒸腾起令人骨髓生寒的腥腐气息。
转瞬又坍缩成蛰伏的毒焰,暗红火苗在锅底蜿蜒游走,宛如无数淬毒的蛇信,在铸铁缝隙间吞吐着致命毒液。
火舌炸裂的噼啪声,恰似被剥皮拆骨的恶灵在铁锅中翻滚哀嚎,又似黄泉路上冤魂的诅咒,每一声都化作铁蒺藜刺入凤洛灵心脉,震得她五脏六腑移位,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
铸铁锅中,金黄的菜油在烈焰炙烤下终至沸点,刹那间化作炼狱涌出的赤鳞毒蛟。
它们在铁壁间疯狂撞壁,鳞甲炸裂的噼啪声如万鬼恸哭,又似阴兵过境,每一声都化作淬毒的冰棱直刺凤洛灵天灵。
油星迸溅时,万千淬毒银针撕裂蒸腾的雾气,在昏黄灶火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寒芒,有的如血色流星坠在她手背,绽开细密的燎泡;有的似无常索命的银钩,贴着鬓角掠过,削断几缕焦黑的发丝。
她却似被钉在刑台上的罪人,瞳孔倒映着沸腾的油锅,将每一朵翻涌的油花都看作催命符咒——那翻滚的涡旋深处,分明藏着阎罗殿前的血池,多眨一次眼,便会被拖入阿鼻地狱的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汗水正从她全身毛孔渗出,化作千万条毒蛇的涎液,在青筋凸起的额角蜿蜒,于翕动的鼻翼两侧汇聚成溪。
每一滴汗珠坠落滚烫的地面时,都腾起细若游丝的青烟,仿佛魂魄被业火灼烧的残影。
她的唇瓣被贝齿碾成褪色的绢帛,干涸的裂隙中渗出赭红血珠,在齿间晕染开铁锈的腥涩,恍若吞下整条黄泉路的瘴气。
那双眼眸已化作沸腾的深渊,恐惧是涌动的墨色潮水,绝望是礁石上凝结的盐霜,而倔强偏要化作不周山倾倒时最后那根折不断的龙骨——她就这般站在末日风暴的中心,像被钉在祭坛上的青铜鼎,任凭四周天崩地裂,仍用血肉之躯承接这灭世洪流,恍若深海中独自对抗飓风的礁石,又似扑向烛火的蛾群中,那只用残翅丈量光明与毁灭距离的孤影。
凤洛灵望着臧战铁石心肠的背影,眸中绝望如铅云层层堆叠,将最后一丝光亮碾成齑粉。
她身形踉跄着扶住桌沿,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却仍抵不过灵魂深处传来的崩塌感。
贝齿深深陷入下唇,直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那抹猩红如残梅绽放在雪色肌肤上,她却对疼痛浑然未觉,唯有眼眶里决堤的洪流冲刷着记忆的堤坝——曾为她披荆斩棘的臂弯,如今竟成了最锋利的冰刃,将过往缱绻割裂得支离破碎。
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被寒风绞碎,她蜷缩着抱住颤抖的肩头,任由泪痕在脸上蜿蜒成河。
记忆里那双总盛着星河的眼眸,此刻只剩冰川般的漠然,仿佛他们共同编织的蝉鸣春秋,不过是晨露折射的虚妄幻影。
当最后一滴泪坠落,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裹着碎瓷般的悲怆,在空荡的厨房撞出回响——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都藏在温存褪尽后的沉默里。
厨房的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冰碴,每道呼吸都化作白雾,在寂静中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凤洛灵的啜泣在瓷砖间来回碰撞,像无数银针刺入臧战太阳穴,将那层名为克制的薄膜扎出细密裂痕。
她凝视着这个与她共享过体温的男人,目光却穿透他坚硬的轮廓,落在某个模糊的虚影上——他们之间不知何时竖起了毛玻璃,将十年光阴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