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战,我请求你,答应我,成全我,喜爱我!”
凤洛灵微启丹唇,吐出的声息宛如冰棱断裂的清响,在呼啸的北风中迸散成霜。
每个音节都似寒气浸透骨髓,裹挟着血色浸染的缠绵哀婉,恍若风中残烛将尽时迸发的最后颤动,在无边暗夜里倔强地划出一线微芒。
这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犹如一叶扁舟在怒海中颠簸,每一次起伏都似要将她支离的魂魄从躯壳中生生撕扯,坠入永恒的虚空深渊。
周遭压抑如墨色云层沉坠,而她的声线却似冰川裂隙中挣扎的流光,在湮灭前绽放着令人心碎的璀璨。
她的眼眸,昔日是春溪初融的琉璃明镜,粼粼波光里盛着整个尘世的清辉。
那时,镜中流转着流云舒卷、落英翩跹,一颦一蹙皆漾着未经世事的明净,恍若天地初开时最剔透的晨露。
而今,这双眸子却似被江南梅雨浸润的古砚,悄然洇开一层朦胧的烟霭。
那烟霭不浓不淡,恰似离人眉间萦绕的轻愁,又似未及拆封的锦书,在瞳仁深处无声晕染,将往昔的澄明都化作宣纸上洇开的水墨,徒留一痕欲说还休的惆怅。
薄翳深处,沉淀着经年累月的情丝暗涌。
如若当子夜的更漏敲碎最后一缕喧嚣,月色便化作银纱,悄然铺满绣楼。她独对寒灯,任回忆如藤蔓缠心——那人眼角眉梢的暖意,唇齿间流转的温存,皆化作皮影戏般的光影,在思绪的屏风上反复映现,将三更天的枕席辗转成满地碎玉。
眸中烟霭里,还浮动着千百次对臧战未竟的告白。
她曾在杏花微雨的巷口佯装邂逅,在烟柳画桥的转角数遍青砖,指尖反复描摹着衣袖下早已写就的锦书。
可当四目相接的刹那,矜持便如涨潮的春水漫过心堤,将那些滚烫的絮语凝成喉间哽咽,最终只余一抹自嘲的浅笑,似秋风中凋零的木樨。
而今这层薄翳更浸透了彻骨的寒凉。所有踮脚张望的期待,所有暗自描摹的未来,都在现实的凛冬里碎成冰碴。
她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看檐角残雪消融成泪,恍觉自己不过是天地间失群的鹤,徒留半声喑哑的清唳,在空寂的回音壁上来回碰撞,碎成更深的雾霭。
泪光在她眸中潋滟翻涌,恍若琉璃盏中囚禁的困蝶,振翅欲飞却屡屡撞上无形藩篱。
每一次颤动都似金石迸裂,在她心壁上震出细密裂痕。
眼尾渐渐洇开绯色,宛如天际将倾的晚霞浸染霜纨,又似地心熔岩漫过冰裂纹瓷器,灼痛中透着破碎的美感。
蓦地,一滴凝泪挣脱眼眶的桎梏,恰似陨星划破永夜,拖着灼灼银弧坠落。
这滴泪裹挟着滚烫的星辉,沿着冷玉般无瑕的面颊蜿蜒而下,在肌肤上烙下蜿蜒的泪痕。
本是月华凝就的冰肌玉骨,此刻却因这滴泪而泛起海棠春色,如同雪地忽绽的胭脂魄,教人想起深宫高墙内被春雨打湿的茜纱窗——那红,是揉碎的相思子,是啼血的杜鹃花。
泪珠沿着面颊的弧度迤逦而下,宛如命运在凤洛灵肌肤上镌刻的谶语。
那轨迹时而似断崖残雪,寒刃剖心,在冷玉般的肌肤上犁出蜿蜒血痕;时而如幽谷藤蔓,痴缠成结,将万千情丝绞作解不开的死扣。
这滴泪,是情路跋涉者的路引——既映着往昔披荆斩棘时溅起的血珠,又凝着迷途辗转时襟袖间沾的夜露。
当它坠入尘寰的刹那,恰似朱砂拓本在时光素笺上烙下印记,将痴缠、彷徨与孤勇都化作墨痕,深深刻进她生命的纹路里。
慢慢地,泪痕在凤洛灵的肌肤上蜿蜒成赭红色的河,恰似时光以刻刀在她魂魄上镂下的刺青。
每一道蜿蜒都是岁月剖开的血槽,既盛着往昔荆棘划开的痛楚,也淌着宿命断崖倾泻的寒凉。
这泪痕渐行渐深,竟似黄泉路引般通向幽冥,在锁骨凹陷处凝成血珀般的泪痣,又坠入衣襟洇开一片暮色。
那团深色印记恰似朱砂拓在素绢上的残句,是命运执意要她佩戴的耻痕,亦是情劫加身的谶语。
衣料纤维吸饱了泪水,恍若饮尽鲜血的绛纱,在心口位置绽开妖冶的彼岸花。
这抹红,是剖心取血的痛楚凝成的琥珀,是剜肉补情后结出的痂花,更似三生石上剥落的残篇,字字泣血地诉说着情路坍塌的惨烈。
泪潮瞬间冲垮了眸中堤坝,恍若银河倾泻九天,又似春汛决开冰封的河床。
那些滚落的泪珠在烛影里浮沉,宛如被揉进碎金的碎玉,又似淬着寒芒的寒星,每一滴都裹着琉璃色的苦涩。
它们沿着下颌的弧度连缀成串,恰似断线珍珠砸碎在青瓷盏中,又似绵绵秋雨浸透湘妃竹帘,在她月白中衣上洇出朵朵墨梅。
这漫天泪雨是心泉决堤的凭证,是情丝焚尽的余烬。
衣料吸饱了苦咸,渐渐沉如浸透月光的乌云,而她胸腔里那颗心,却随着每滴泪的坠落,被千钧秤砣碾过血脉,被冰棱刺穿肌理。
当最后一滴泪没入衣襟,恍见血色藤蔓在素绢上蜿蜒——那是命运执笔,在凤洛灵的魂魄深处刻下的情殇碑文。
泪珠在空中迸裂成星屑,恍若昙花刹那绽放的华彩,又似琉璃灯盏骤然崩碎的霓虹幻影。
那些细碎的光斑坠落在月白衫子上,恍若墨汁滴落素笺,将清雅的梅纹洇成斑驳的泪渍,又似岁月在冰肌玉骨上烙下的苔痕,任凭多少次浆洗揉搓,终究化作心口褪不去的朱砂。
更有几滴泪直接叩击青砖,发出清越的响动。
这声音在空寂的深闺里荡开层层涟漪,恰似寒潭坠入玉磬,又似古琴骤断冰弦,惊破满室萦绕的檀香。
每一声都似银针刺入耳膜,在听者魂魄深处刻下蜿蜒的沟壑,让人想起雪夜竹林里,积雪压断千竿的凄厉声响。
这漫天泪雨实则是心泉决堤的谶语。
当最后一滴泪穿透时空的帷幕,恍惚看见有血色藤蔓在衣襟上疯长——那是情丝焚尽的余烬,是三生石畔凋落的残红,更是命运执笔在她魂魄深处谱写的血色赋格曲。
曲中每个音符都浸着冰棱刺髓的寒凉,在天地间奏响一阕永恒的诀别诗,将情之一字的惨烈,镌刻成月光都化不开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