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宗主的话，尽管显得可笑，却让人无法不相信。
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更因为他是圣境高手。
然而，纵然相信了他的话又如何？
对方刚刚那番话，已经透露出了他的敌意。
无论他是高尚的还是卑劣的，都是敌人。
不到死之前的那一刻，林四都不会放弃反击。
他眼中透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之色：“剑宗，守护过这个大陆吗？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纵然对方是圣境高手，他也不打算服软，因为对方已经对他发起了攻击。
他的话，尖锐至极，浑然便没有将对方当成高高在上的人物，更不会因此而展露出谦卑。
这句话，让尹漓的紫眸之中闪过了一抹亮光。
是的，这就是她最欣赏林小四的地方。
他不会因对方的实力和身份不同，而决定是否需要弯腰屈膝。他只看对方值不值得尊重。而对自己发起攻击的敌人，自然无法得到他的尊重。
“守护过，所以，我有这个资格。”剑宗宗主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的回应着林四的话语。
“我没有看到。”
“你没有看到，不代表没有。剑宗创派已有千年，许多门人能活数百年，然宗内门人却始终只有百余名，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为何？”林四目光一动，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剑宗门人，但凡娶妻生子，便算脱离宗门。而后无论开枝散叶还是建宗立派，聚众呼啸，都会选择同一个地方。”
“哪里？”
“大陆之北。”
“去那里做什么？”
“苍罗大陆之北，有宇海，雪，古夏三国。三国之北，有茫茫海域。海域之北，有玄罗大陆。千年以来，剑宗斩杀闯入苍罗大陆的外族人，已不下百万。”
他的话音一落，室内其余五人已经无法再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震撼之情。
千年前玄罗大陆千万修行者入侵苍罗大陆，在场五人都已经知晓。
据她们所知，玄罗大陆与苍罗大陆，相隔虽远，却也并非天堑般无法到达。
包括林四本人在内，一直都有一个疑惑，这千年来，为何从未有过玄罗大陆的人来到这个大陆？
林四唯一知道的一位，便是方羽。
在他看来，或许有些玄罗大陆的人来到这片大陆后隐姓埋名，渐渐溶入了这里吧？
两片大陆的人长相并无多大分别，从外表本就很难判断不是吗？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都已经千年了，双方会有多少次交流了？恐怕玄罗大陆的许多风俗都已经传入苍罗大陆了吧？恐怕彼此都已经互相极其了解了吧？
为什么这苍罗大陆绝大多数普通人，仿佛完全没有听过另一片大陆一样？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是啊，并非玄罗大陆的人没来过这里，只是他们来到这个大陆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杀死在海岸线上了。
剑宗宗主短短这么一句话，其中蕴涵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几乎无法想象。
守护千年啊，数十万里海岸线啊……
据说玄罗大陆的修行水准，是高过这里的。那么，来到这里的敌人会有多么强大？恐怕很容易就会出现破境和天境吧？
剑宗宗主眼帘微微垂落，语带低沉道：“千年来，剑宗换过七任宗主。第一，第四，第五，第七这四位宗主全都因为与到来的异族圣阶敌人战斗，而重伤不治，最终坐化。”
尹漓缓缓起身，她放下了手中镰刀，对着身边的老者深深一躬：“尹漓今日方知大陆平静的背后，是剑宗用血换来的。剑宗当得起天下人一拜……”
林四默然，此时他的心情同样无比复杂。
琴英早都死了，千年来这大陆各国各门派互相打生打死，争夺资源，争夺地盘忙得不亦乐乎。而剑宗虽强，却始终置身事外。
各门派各国家确实也有禁令，禁止外界之人进入，禁止出海超过千里。
然而恐怕没有哪个势力会像剑宗这样千年如一日的用性命去守护这个大陆。
没有人让他们这么做，没有人要求他们。甚至有些人在知道这一切后，可能也根本就不会领情。
然而，这大陆绝大部分人，还是必须要感激他们。
没有他们，或许两块大陆早就兴起了无数争端。而只要打仗，就一定会死人。
和暗夜之刃不同，守御之剑，确实是真的做到了他们一开始就打算要做的事情。
剑宗宗主坦然受了尹漓这一礼。
“心宫的女娃，你确实不错。”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道。
尹漓浅浅一笑：“前辈谬赞，前辈以及剑宗历代门人的付出，尹漓心内惟有钦佩与感动。但是，这和林四，又有何关系？难道前辈要抓他回去守卫大陆北疆？可前辈刚刚不是说，剑宗门人惟有娶妻生子之后，方会履行这一职责吗？”
剑宗宗主忽然哈哈大笑，随着他这一笑，整个客厅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火热起来，仿佛来到了炎炎夏日。
每个人在这一刻，都突然涌起了想要说话的念头，每个人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的忽然失去了对这位圣境高手的畏惧提防之心。
惟有一人始终未变，那便是林四。他身周的空间，依旧是一片寒冬，他依旧在努力和对方的意识对抗着。
“你在维护他？”他非但没有因为尹漓的维护而动怒，反而好像很是欣慰。
似乎，他很乐意于看到林四和尹漓这两大绝世天才交好，很乐意于看到他们这般团结。
他缓缓摇了摇头：“其实你说错了，剑宗并不会强迫门人弟子去北疆。即便娶妻生子之后，也全看各自的选择罢了。只是千年以来，绝大部分门人都主动选择了那条路罢了。”
“那前辈为何……”
“我寻连山，不是为了让他去北疆，他现在也必然不会愿意。”
是的，林四当然不会愿意现在去什么大陆之北，镇守海岸线一辈子。他要守护的是月国，是自己身边的人，他没有那么浩大的理想。
而剑宗宗主恐怕也没办法强迫他做这种事。毕竟那是需要出力，需要战斗的，北疆那么大，林四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
尹漓不解道：“那他和大陆安危，又有何关联？”
“心宫女娃，你会看不出他的可怕？连山此子，若只是一介剑客，倒也罢了。可他还是绝世的战场天才，他的出现，必会让这大陆生出更多战火！大战必会有内耗，无论对修行界还是民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损失。我来此，只是为了带走这个祸星，如此，将来在对抗玄罗大陆时……”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林四的冷笑声打断了。
“得到你这圣境强者一句可怕评价，我是否该感到骄傲？然而你不觉得祸星这个词，用错了吗？老东西！”他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
剑宗宗主淡淡道：“错在哪里？”
“大陆上打仗的那么多，你为何不去管？千百年至今，大陆兴起了多少战火，你们又在哪里？大陆中部的战争是谁挑起的，你这老东西看不到？你这么大义凛然，为何不把神炎皇帝和无上云颠门主抓回去？
现在你觉得我会掀起战火，兴起灾难？那几年前南齐攻打月国时，你为何不出现？我呸，你这老东西虚伪恶心透了！”
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这剑宗宗主，之前还让他稍微改观了一点印象。现在么，已经让他嫌恶到了极点。
言语之间，他已经对这老者失去了最后一丝尊重。
面对他的辱骂，剑宗宗主根本未曾动怒，他只是平静道：“神炎帝国，无上云颠，我剑宗无力阻止。南齐打月国，只是小打小闹，大陆各国兴亡沉浮不知凡几，无须理会……”
林四怒极反笑：“哈哈哈哈！所以我说你这老东西虚伪！你剑宗干不过神炎无上云颠，所以你不敢动他们。南齐打月国，你说是那是正常兴亡交替。那我倒要问问了，凭什么别人都能打月国，我就不能打别人了？这时候你怎么不说兴亡交替了？就因为我曾经是剑宗门人？所以你觉得你必须要管一管我？哈！可笑至极！”
这一刻，他心内的怒火几乎已经空前高涨！哪怕面前坐着的是圣境高手，他也恨不能立即拔剑狠狠劈烂那令他厌恶至极的面孔。
而这一刻，他也更加坚定了领兵大战的决心。不为别的，就为了剑宗宗主这一席话！
月国，就活该被欺负么？
事实上，又何止林四？就连唐小芷若若以及尹漓，都完全无法认同剑宗宗主这种话。甚至就连盼着林四吃亏倒霉的冷瑶，也感到很是荒谬。
因为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但是剑宗之主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众人的念头，面对林四的尖锐指责，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在龙燕战场，险些改变整个大陆中部的局势。我剑宗从未出过如你这般擅长领兵打仗之人，称你为军阵一道的圣境，恐怕亦不为过！事实上，在得知那一切后，我引以为荣。
我甚至想过，只要你将来愿意镇守北疆，我甘愿将剑宗之主的位置交给你！那，便是我上次让人去月国王宫寻你的本意。”
剑宗宗主这番话，让众人动容不已。他们没想到，原来他对这个叛门弟子，竟然是这种态度。
连剑宗之主这个位置，都可以让给林四吗？
“只可惜，你提前离开，终归未能改变大陆中部的战争格局。更可惜，你竟是月国王子……”他最后悠悠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