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的视野里，莲痕不知道低着头做了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看到莲痕从袖兜里取出了一个玉色的臂钏出来递给林子归，两人的掌心似乎有白光闪过。
“最好是抓紧时间吧。”林子归一边将臂钏戴上，一边说道：“凌霜的威压要散了，底下的妖兽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涌上来。”
莲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撩着眼皮瞧了林子归一眼，说：“急什么？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下山一共只有两条路，可莲痕却不打算带林子归走这两条中的任何一条，而是等着林子归戴上臂钏后，拉过她，站到了一旁。
“什么？”林子归有些困惑。
紧接着——
亮紫色的雷轰然而至。
整座山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到处可见模糊的血肉和尸体，而站在当中的莲痕与林子归却毫发无损，好端端地站着。
“看来你在吃凌霜时，就已经想好这么做了。”林子归心里差不多有了数，伸脚踢了踢脚边的碎骨，说：“这么一看，是我给你做嫁衣了，白白让你增长了一波修为。”
尽管林子归跟莲痕争抢着吃了
莲痕抬手摸了摸下巴，眉开眼笑地说道：“你我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求生欲这么强，不就是想离开吗？在凌霜手底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总不能是要在万兽渊底下称王称霸。”
这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起码证明，林子归不单单是在凌霜手上熬了四十天。
“我希望你清楚，我跟你不过是暂时联手，算不得盟友。”林子归十分利落地将臂钏取消丢给莲痕，说：“至于我要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
天色昏暗。
杂乱的焦草舔舐着地上的血污，在摄取了鲜血后，疯狂生长，大有遮天蔽日的趋势。
宋翎本来是想听莲痕要回什么，却没防住一根长棍打在闹上，顿时眼前一黑。如浪潮般的疼痛缠绕在她的感知上，逼得她意识混乱，元神瞬间脱出。
是莲痕动的手。
但显然她不是为了自己。
因为在几个呼吸之后，一个身量偏高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面目疏离地站在莲痕身边，俯瞰着倒地的林子归。
“就是她？”男人问。
莲痕点了点头，说：“带走吧，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报酬。”
男人敛眸一笑。
“笑什么笑，想赖账不成？”莲痕垂头清理着身上的污秽，眉头微蹙着，说：“这小丫头本事不错，你留着她只要多几分心眼，往后是大有助益。”qqxδnew
也许是因为宋翎的外来者，所以林子归昏迷之后，她虽然疼痛晕眩交加，却还是听到了莲痕和男人的对话，且听得十分清晰。
“你会这么好心？”男人没有动，单手抱臂，歪着头看向莲痕，笑道：“花了那么大代价把我喊来，帮我毁了这凌霜的洞府不说，还送我一份大礼……可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男人的身份应该是和莲痕不相上下。
果不其然，莲痕下一句就点破了男人的身份，只是她眼下身上有伤，根本不可能对男人甩脸色，所以还得觍着脸露出笑容来。
“东玄，你知道她是谁吗？”莲痕问。
宋翎想要多打量这个东玄几眼，毕竟刚才她看到的东玄与后来偏风谷里的东玄不太一样。
然而即便宋翎离开了林子归的身体，她也还是连带地感受到了林子归所遭遇的痛楚。所以眼前一片血色，再也看不清半点儿东西。
并且，由于刚才莲痕对林子归下手时，根本没有留手，所以这会儿林子归不光是口鼻流血地昏了过去，还出现了抽搐痉挛的症状。
换而言之……
宋翎也在抽搐。
东玄扫了林子归一眼，反问：“看你这样子，她身份还十分特殊喽？”
“那是自然。”莲痕大喇喇地盘腿坐下，一面调息，一面说道：“她是微闾山的九师妹，那个传闻中颇受苍华仙尊宠爱的林子归。这样的人儿自然是被呵护长大的，好药好物养着，你得了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自己都被凌霜欺压了百年，我能信你？她真有那么大用处，你自己为何不留？”东玄后退半步，手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说：“别是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你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东玄也不傻。
堂堂妖兽之王能被吃了消化百年，怎么就突然逃出生天了？
这当中保不齐就是林子归出了力。
一个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东玄才不会相信是什么良善之辈。至于莲痕说的那些有关林子归身份的事，他倒是不怀疑。
道门的修士落入万兽渊之后，短则几月，长则几年，就会被万兽渊底下的妖气所侵蚀，从而丧失理智，沦为妖兽的口粮。
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上虽然气息驳杂，可灵力依旧充沛。如此，便说明这小丫头底蕴不浅，极有可能是道门里的内门弟子，甚至是亲传弟子。
莲痕只觉得东玄像个傻子，气得笑出了一声，说：“这么好的机会，我若是能自己得了，当然不会让给你。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形势……我要真有本事留着她，我刚才就跑了，不会等到你过来。”
二人交锋时，四周又出现了许多妖兽。
这回的妖兽是追随东玄而来的，故而莲痕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转腕给自己施下了一层隔绝的法阵，避免离自己最近的东玄有所动作。
“我暂时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东玄掌心滚动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声音微冷，说：“你不如说说……你要什么？总不能白白送我这两份大礼，你却什么也不求吧？”
“我当然有所求。”莲痕抬头看他，回答道：“你帮我拿到剩下那一部分身体，然后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东玄有些不相信。
他上下扫了莲痕几眼，问：“仅此而已吗？”
妖兽说的永远也不回来，可不单单是要离开万兽渊的意思。莲痕的话意味着她拒绝返魂的机会，拒绝继续成为妖兽之王。
也就是说，东玄有机会上位。
“你以为我那半边身体很好找回来吗？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然我就自己去做了。”莲痕无奈地摇摇头，说：“当年的一场大战太过惨烈，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了这苟延残喘的机会。如今我已经找到了身体的下落，却没有自己去夺回的实力，所能倚仗的也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些话看上去是在讲述自己的凄惨过往，实际上是暗示东玄，留她莲痕在万兽渊，才是对东玄最大的威胁。一旦让莲痕缓过气来，慢慢恢复，那她这个妖兽之王的宝座随时可以坐稳。
而若是东玄伸手帮一把莲痕，莲痕离开了万兽渊，宝座虚席以待，东玄不就有机会了？更别说东玄还将拥有一个堪比炉鼎的宝贝——林子归。
宋翎慢慢捋清楚了思绪。
莲痕就是从这里开始逃离了万兽渊，之后又在梁国皇宫与皇帝有了接触，再诞下孩子，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
东玄还是没能受得住诱惑，帮了莲痕。
就像是为了证明宋翎的猜测都是对的，东玄果然将手伸向了莲痕，说：“把地址告诉我，我去帮你夺回来。只要你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拿到身体后立刻离开，永不再回。”
并不是说东玄不可以强行夺走林子归，然后就在这儿杀了莲痕了事。
但那样一来，莲痕只怕要破罐子破摔，与东玄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东玄选择了暂时与莲痕共处。
他们两位动动手指，后头就有妖兽过来驮起了地上那还在抽搐的林子归，跟在他们身后缓行。
宋翎眼前的风光景色瞬间大变。
层峦叠嶂的山峰间云遮雾绕，东玄拂袖挥开迷雾落地，走到了一处由白骨累积成的山洞前。洞口约两人高一人宽，一靠近，里头就传出了一种诡异的血腥味，当中却又杂杂着一丝暗香。
洞外地面深深浅浅，泛着肉色，似乎是由人皮铺成。
等走近了些，宋翎就看到那山洞门口的左右两侧各挂着一盏人头灯笼，光影血红，照得山洞内格外可怖。
“你就先在这休息吧。”东玄对莲痕说道。
莲痕点头，与那驮着林子归的妖兽一起走进山洞。
洞口看着不窄，可当莲痕进来走几步，就立刻进入到了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甬道，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地声，以及鼻尖那股萦绕不去的血腥味和暗香，每一种感知都在告诉宋翎，此地不简单。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过去的旧梦，宋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不。
不对。
发抖的并不是宋翎。
是林子归！
她醒了过来，唔唔喊了两声，企图引起前头莲痕的注意。
“别叫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莲痕头也没回地说道：“这里是东选的洞府，我带你进来呢，一是为了让我自己有地方休养，二就是为了把你献给他。”
从前林子归在凌霜那里要做什么，往后在东玄这儿就需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林子归平静地问。
莲痕的手指尖迸发出微弱的火花来，照亮了身前这漆黑的甬道，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什么自信？钳制住你的自信，还是你能老老实实当炉鼎的自信？”
对莲痕来说，林子归到底有没有本事从东玄手上逃离，不重要。
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寻回身体。
“把你交给他，是我跟他之间的交易。”莲痕继续说道：“他能不能守住你，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好处，那是他的事。如果他做不到，那就是他本事不行，也怪不得我。”
甬道的尽头有一扇门。
莲痕过去将门推开，又屈指施术，将里头的灯一一点亮。
这里大概是东玄用来修炼的地方，左边是一尊青色的大鼎，右边是一张寒冰玉床，床边还跪着两个人模人样的傀儡。
严格来说，并不是傀儡。
是掉进万兽渊之后，被妖气吞噬了意识的修士。
如果林子归心性软弱些，这两个修士就是她的下场。
“我以为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坚若磐石，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林子归扫了眼那两个傀儡，慢吞吞地说道：“他能拿我当炉鼎，你呢？不能吗？是不能还是不敢？”
妖兽进屋之后，抖了下身子，将林子归摔在了地上。
“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和他当场反目吧？”莲痕径直坐到了寒冰玉床上，闭目修炼，说：“放弃吧，在他回来之前我会守着你，让你无法逃离这里。至于他回来之后……你想怎么做，有什么筹划，与我无关。”
宋翎就这么在旁边等了大概半个月。
连日的修炼，再加上东玄这洞府的寒冰玉床，莲痕的气色明显大好。一旁的林子归就不如何了，脸色苍白得跟死了似的，躺在地上也好几天都没有再动弹。
哒哒。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莲痕抬眸望向门口，在看到进来的人之后，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他虽然只是个妖主，但毕竟吞了松墨，时间一长，修为不可估量。”
来者是东玄。
东玄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长发披散，身上的白衣东一块红，西一块黑，似乎是经历过一场大战、他的手里提溜着一头金色的小兽，背上则背了个裹着黑布的不明物体。
进屋后，东玄反手一甩，将背上的东西丢给莲痕，说：“就算他吞了松墨，那也不过是个妖主而已。而且，那算什么吞？只不过是占了一部分的身体罢了。”
“回来就好。”莲痕垂手将黑布掀开。
躺在她怀中的，赫然是一块毫无血色的肉。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东玄转头看了眼地上的林子归，问莲痕道。
“那就不必了。”莲痕硬生生将肉块推进自己的身体，尔后起身，说：“现在你我就算是两清了，来日在外头相见，希望还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