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只是眉头紧锁。
秦旭走过去，拿出银针在她头上几个穴位刺下，韩时安静静的守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
随着银针落下，小满内力鼓荡着，本能的对抗着这样的力量。
秦旭有些慌张，转头去看韩时安，韩时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房间之中静默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的喊杀声穿过山腹的空旷，越过房间的阻拦，在屋子里隐隐形成了一种压迫感。
秦旭迟疑了一下，又转回头去，继续下针。
随着他银针落下，小满本能的抵抗越发强烈，只是，同样的，那些反抗也会被这力量镇压，硬是让她没能冲开。
看着小满一头的银针，韩时安沉默着，两人不敢放松，一直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小满施针结束，方才拔针离开。
留下人看着小满，韩时安也快步往甬道口那边而去。
他还没有达到，就已经听见了异常。
几声有些绝望的惊呼过后，后面的人飞快顶上去，前面两道身影搀扶着出来。
双方擦肩而过，路过的瞬间，韩时安一愣。
他看见插在沈婉婉心口的匕首，即将离开的脚步忽然停住。
沈宿绵看起来，比沈婉婉还要绝望，她似乎想要救对方，可是什么都不能做，很快连搀扶的力气也都没有了，还是沈婉婉拉住了她。
沈婉婉倒是很镇静，推开沈宿绵的手，还能开口安慰她。
“你也别忙了，我已经没救了！”
听到这样的话从沈婉婉口中说出，沈宿绵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巨大的疼痛仿佛从沈婉婉身上过渡到了她的身上，疼的她连呼吸都像是折磨。
“我想生命的最后时间是被我控制的，而不是躺在床上重伤昏迷直至最后死去……”
这时候的沈宿绵，什么都同意，用力的点着头，眼泪比她无法开口的话更加直白。
沈婉婉倒是不觉得有多难过，这把匕首没有拔出去，她还没有感受到力量的流逝，她有更多的力气去说完自己没说的话。
不知何时吕奋达他们也跑了过来。
沈婉婉看着周围的人摆了摆手。
“我们本来就是该死的人啊！一次次挣扎求存，只是本能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倒是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活下去就一定是好事！”
那些年浑浑噩噩的活着，不顾一切，将自身所有能利用的东西利用到极致，只为了完成别人赐予的任务。
后来，小满来了，给了她名字，教了她很多。
沈婉婉从来不说感激小满的话。
甚至最开始小满先生初来乍到的时候，因为她脑子灵活，给的绊子最多。
沈婉婉的身体从那些不被当人的任务之中挣脱了。
可她的灵魂还一直锁在那些不择手段为求生存的过去之中。
死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痛苦的。
她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姐，你不要傻呵呵的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一直这么傻呀！”
能够让这样的沈婉婉倾心以待的人，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依旧还保留着一点点赤子之心的人。
那一点真诚，像是永夜之中的豆大烛火，无法照亮一生的黑暗，却足够人用生命去追逐。
在小满没有出现的时候，沈婉婉曾经看着对她毫无防备的沈宿绵想过，这样轻信别人的蠢货为什么能活下去？
她无数次向着沈宿绵下手，每次都能得手，每次又都在最后关头放弃……
即便后来小满到来，沈婉婉也依旧如此。
她以为自己是在教沈宿绵要有提防之心。
可是，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不过是她虚伪之下的不安，还有永不甘心的验证。
她总是担心沈宿绵对她的好是假的，总是觉得自己并不值得如此对待，总会想要杀死那些美好让自己永远陷入黑暗……
可是，她又不停的期待着！
期待着沈宿绵的不设防，期待着对方真如她表现的那样，期待着这世上就真的有一个人明明知道她所有的恐怖与糟糕却依旧扞卫着她内心最后一点单纯的美好。
这些挣扎终究要从她的灵魂中离开了。
在最后关头，沈婉婉终于可以直视自己所有的卑劣和胆怯，不用在怀疑那些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是否会离开自己而去。
沈宿绵握着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沈婉婉看向她的眼神有着以往从不曾有过的释怀，和不加掩饰的热爱。
她顺了顺沈宿绵的头发，将上面的血迹擦去一点，让对方看起来不要那样狼狈。
“以后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沈宿绵用力的点头，只是哭着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沈婉婉对其他人没有太多的感情，不过都是她生命中曾经利用过的人而已！
她站起身，放任沈宿绵坐在地上，从腰间抽出了一张纸。
“帮我交给小满先生！”
沈宿绵看着她，颤抖着接过了那张纸塞进自己的腰间，这里随着小满而来的人，早就写好了要留下的话，约定过谁要是死了，就把这些话传下去，直到尘安落定之后，再把这些绝笔留给自己最牵挂的人。
而沈婉婉则是转身又一次冲向了甬道的方向。
就如她所说，生命的最后时间，她希望能够自己控制，能够做一些她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被人担心着，躺在床上等死。
她胸口的匕首不拔出来，她还能活一段时间，一拔出来必死无疑。
死亡已经是必然状态，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沈婉婉直接冲进甬道之中，将那甬道之中的人杀了个对穿，险些冲到对方的主营帐那里。
原本就是杀手出身，沈婉婉的所有招式都是为了杀人存在的。
最后关头她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将所有的挣扎抛之脑后，心中只有一股支撑她活了这么多年的不甘和凶狠。
沈宿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婉婉的背后，姐妹二人像是多年前那样，她们无比默契的配合着，多日以来被压着打的憋屈在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沈婉婉如同凶神一般，仰天大笑！
她们已经被这看不见终点的人群包围，据说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赶来，势必要将里面的人围死。
以前没人敢出来，因为这样的消耗没有意义。
只是，生命的最后，没有人还会去权衡利弊。
沈婉婉只想要放肆一场。
刚刚到来，还不清楚情况的人被沈婉婉吓得差点直接逃跑。
不少有办法离开的人还没有站住脚跟就已经想办法要离开了。
来这里其实就是送死的。
只是，死掉的人没有办法传递出这个消息，而外面的人还在被这里的高回报诱惑着不停前来。
直到此时，方才有那还能回头的人，脱离了这里。
沈婉婉以为，死在这样悲壮的时刻，就是她一生最好的结局。
但，就在她已经体力不支，已经做好赴死准备之时，背后的甬道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
里面的人冲了出来。
没有人再将保全实力放在第一位。
这一刻，那些冲出来的人只是想要抢回自己的同伴。
沈婉婉可以死去，这里的人，甚至包括韩时安在内都可以死去。
但他们不希望任何人的尸体落在对方手中，包括沈婉婉。
入土为安是大家心中最后的期盼。
沈婉婉想说自己都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在她意识消散之前，她被人拖进那像是阻隔着生与死爱与恨的甬道，她闻着里面令人作呕的味道，感受着山腹里吹出来的凉风。
她好像看见了那一线天外是一片湛蓝，她的背后是许许多多值得信任，也信任着她的同伴。
这一瞬间的安心，才让她恍然明白，那些释放并不是人生最绚烂的时候。
最绚烂的是此刻的无声……
沈婉婉的尸体被秦旭用白布盖上，放在了那摆放尸体的地方。
那里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很凉很凉，很奇怪的在这里停放了几天的尸体依旧没有太严重的腐败。
外面的打斗声没有停止过，小满依旧睡着，没有醒来……
都说山中无日月，洞外已千年。
就在这里陷入到苦战煎熬的时候，外面的情况也在一天有着一天的变化。
刘御史身为御史，有御前行走的特权，只要他想，就能上书求见皇帝。
虽然说今日事情匆忙，但他若是要上朝，也是合情合理的。
外面追杀李如意的人也清楚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
只是，眼看到了这个时辰，街上行走的全是即将上朝的重臣，有人猜到李如意有可能混在其中，可是混在哪一个里面，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陈江安不会配合他们去搜那些官员的车驾，那这些人谁又有权利去得罪这些即将上朝的官员！？
李如意看见刘御史出现在门前，并不意外。
刘御史看看李如意又看看屋子里的人，又一次开口说道。
“本官带你过去！”
李如意对着刘御史躬身行礼。
“在下谢过刘御史大恩！”
刘御史赶忙上前，将李如意搀扶起来。
“本官所行之事不过寻常，李当家才是一代豪侠，你我皆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不负今上期许，谈不上半分恩情！”
刘御史跟自己儿子，什么话都能说，可在李如意和颜若凌面前，那是万万要表忠心的。
李如意顺势起身。
“刘大人深明大义，救我等于水火，大人于黎民苍生之恩，应当黎民苍生谢过，在下只谢大人今日施以援手。”
两人不过略微寒暄，就要说起正事了。
“李当家客气，本官的马车不大，只能带上两人，而且要委屈李当家先扮做本官的随从……”
京官的随从也都是在眼线面前过了明路的，刘御史的意思，就是让李如意易容了！
李如意会易容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这时候都已经知道了。
“莫敢不从！”
李如意当即答应下来，简单的看看刘御史随从的模样，李如意很快就把自己收拾的和对方有六成相似。
因为还要面圣，双方都没有过于苛刻的要求。
而且，这也只是一种防备，半路上会不会遇到人盘查还是另一回事。
“那另外带上一人，是准备……”
刘御史的视线在颜若凌和牟娘身上徘徊一瞬。
只有带上这两个人是最合适的。
看见刘御史的眼神，颜若凌就已经明白自己此刻的情况看起来有多糟糕了！
她刚才休息了一会儿，但还是一样不能休息的太安稳。
但，眼下的情况，她必须全无保留。
“我去！”
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死也得死在皇宫里！
见她如此坚持，刘御史自然不会阻拦。
他转身离开，去交代家里人安排马车，同时让人把昨晚知道李如意一行人到来的下人全都敲打了一通，又让心腹盯住了这些人。
这些人不用永远闭嘴，只要等到他带李如意面圣回来就够了。
若是有人中途想要送消息出去，那正好也能清理一下府里的眼线。
颜若凌身子这会儿虚的可怕，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依旧觉得有些冷。
李如意坐在她身边，刘御史坐在两人对面。
担心这里说话声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三人在马车之中一直沉默着。
颜若凌靠在李如意身上，用意志强撑着没有倒下。
往日冷清的街道上，已经过去了好几伙搜查的人。
李如意最后躲的太快，让人怀疑过和李如意和韩时安相熟的人。
只是，刘御史的靠山大家都清楚，京中的势力错综复杂，眼下刘御史若是收留李如意就是得罪自己的岳丈，虽然会得圣心，但得罪了他岳丈，往后也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而这样的人，李如意如此危急的关头，又怎么可能信得过对方呢！？
这可不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啊……
也是因此，背后操控一切的人虽然也怀疑过刘御史，但琢磨一番过后，实在是想不出刘御史有什么值得李如意信任的地方，也就没把关注的重心放在这里。
相反，距离那里不远处的户部侍郎宋侍郎倒是看起来更容易被李如意相信。
所以宋侍郎今日一出门，就发现自己今天格外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