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杀手仿佛隐匿在黑夜之中的野兽，静悄悄的躲在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街道之中。
李如意每次都能提前发现，不停的变换着道路，拼尽全力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不过，这样到底没有章法，而且随着李如意入城的消息传来，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
已经休息的主子们全都被叫了起来，皇后原本还没当回事，皇宫之中的事情绝大多数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太后的女使其实是颜若凌的消息，不用别人说，她也早就知晓。
她知道颜若凌的底细，不过就是个养着的宠物，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颜若凌出城竟然是为了接李如意回来！
这什么感受？
养在身边的小猫咪跑出去一圈，带回来一只老虎！
更何况还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皇后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很多事情。
她现在觉得太后这老东西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知道颜若凌出京，故意把自己扮成病了的样子，就是为了等着看她此刻的嘴脸。
权力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一山不容二虎，雌雄老虎都不会随意进入到对方的领地之中，更别说两个权利覆盖区域如此雷同的二人。
一道一道的命令从各个地方飞出。
那些消息落入到各个人手里，最后又变成了驱赶李如意的网。
一张一张的打开，看似柔软，落下的瞬间又都会变成狰狞的爪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有的落空了，但有的却是让一行人躲无可躲。
陈江安已经彻底被人绊住手脚。
李如意的马终于在几次碰撞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颜若凌腿上还有伤，可在逃命的时候，根本顾不上疼，她觉得两条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麻木的迈开脚步，一路狂奔。
当然，也不会一直跑，跑过一段路后，李如意牟娘几个就要跟人打一架。
牟娘已经不装了，直接亮出令牌。
这令牌防不住杀手，却能拦住夜里巡逻的守卫。
就算是那些守卫之中有人还蠢蠢欲动，可也不敢得罪上官。
造反距离他们太远，还没有多恐惧的感觉，可是得罪陈江安的恐惧却是根深蒂固的。
倒是没让她们因为宵禁再多一路追杀的人。
颜若凌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危急关头她知道自己已经跟不上了。
她不想连累李如意，也不愿意看见李如意放弃自己时的表情。
所以，在李如意杀了一伙杀手，准备拉她走的时候，她推开了李如意的手。
她挥了挥手，以为自己能和李如意解释一下，可一开口，除了咳嗽，什么都没有。
她只觉得胸膛里像是燃了一团火，热，还疼！
李如意见此，有些担忧的左右看看。
颜若凌用力推她，但李如意的身形站在那里，没有半分晃动。
颜若凌想说，自己可以躲在哪个巷子里，只要安静一点，有可能会躲过外面人的追杀，等到天亮有人来救自己。
不用顾虑自己，那些会武功的人也能放开手脚。
不过，这只是颜若凌在重要关头欺骗自己的美好愿景。
她心中也清楚，那些杀手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缺了一个人。
李如意是目标不假，但她自己也是个靶子。
落单又不会武功的靶子，更是让人满意了。
别说撑到天亮，她可能不用半个时辰就得被人揪出来。
那时候，她可能会出现在那些人威胁李如意的阵前。
可能会出现在太后亲信的府邸门前……
一具饱受屈辱又死掉的大家闺秀的尸体，最有美好事物破碎时的遗憾感，也最适合用来打击太后一方的士气。
只是和这些相比，颜若凌更害怕看见李如意放弃自己。
拖累早晚都是要被放弃的不是吗？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就该被扔下吗？
这条路是颜若凌自己选择的，她可以承担所有后果，唯独想要保留最后一丝美好。
她想，这是自己主动的选择……
李如意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她的自卑和脆弱。
只是，她不可能放弃颜若凌。
她一把拉起颜若凌，在对方那无足轻重的挣扎中，一把将人扛了起来。
她左右看看，忽然沉默了一瞬。
“跟我走！”
颜若凌被李如意扛在肩上，还想要挣扎，但是李如意已经开口。
“颜若凌！”
颜若凌听过李如意叫自己‘颜姑娘’‘颜小姐’‘若凌’，却从没有听过李如意连名带姓的叫她。
她瞬间放弃了挣扎，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话。
只是下一刻，李如意的声音比刚才的郑重轻柔了两分，还带着一种李如意独有的坚定！
颜若凌听见她说。
“我不会扔下你的！ ”
颜若凌看不见李如意的脸，她胸腔膨胀着，又咳嗽了几声。
随着咳嗽，有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顺着她的额头流入了发际，隐匿其中，仿佛从未被人发现一般。
这世上抛弃她的人总比选择她的人更多一些。
因为直面人心，她早就接受了这样利益权衡的世界，不是吗！？
那些真诚的，充满理想的，热血的，让人听了就觉得带着一股子虚幻的美好，都是她一次次冲破黑暗和苦难的糖。
只要尝过，就会一辈子念念不忘。
李如意对这里的街道格外熟悉。
她甚至已经不需要只有街道，几个人直接飞身上房，在那些屋舍之中穿行而过。
很快，她们就到了一座府邸的后门。
李如意当即过去拍门。
看着李如意敲门，牟娘愣了一下，后退两步看看这环境，有些惊讶的问李如意。
“这是……刘御史府上？”
李如意没有隐瞒。
“没错！”
后门很快传来响动，有人过来开门，看见一行人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
李如意伸手从颜若凌腰间扯下一块令牌。
“我们是小郡王的人，让刘公子速速来见我们！”
能当门房的都是有些眼力的。
就算是后门的门房，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深夜上门，拿着宋铭禄的令牌，这件事可大可小，他有些不敢放人进门。
再看看李如意这会儿一身的血，还有扛着的人……
他脚步都有些微踉跄，想要赶紧找个借口把门关上去问问主家。
只是，李如意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推开门迈步进去。
“我们就在门口等着，你快去通报，晚了出事了，你担待不起。”
李如意这话，才让那人缓过来一点，毕竟李如意拿着的可是宋铭禄的令牌，小郡王地位摆在那里，门房到底也没敢将人拦在门外，只能带进院中，交代门口的护卫看着这些人，自己亲自去报信。
牟娘有些担忧。
看着守在门口的护卫问李如意。
“刘探花光风霁月，是个君子，可是刘家的人信得过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京城几年下来，以前大字不识几个的牟娘，如今这成语也是张嘴就来了！
甚至还学会了委婉。
颜若凌这会儿还在咳嗽，喝了水也不能缓解。
云娘帮她顺着气。
一晚上的折腾，所有人警惕之余，都有着一重说不出的疲惫。
那一边，门房不光给刘临轩送了消息，还给刘御史也送了消息。
刘临轩被人叫醒，听说来的是宋铭禄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可在听说全是女子的一瞬间，心都像是忽然漏跳了两下。
他飞快穿上衣服，又用最快的速度束好了发髻，这才匆忙赶出来。
只不过，他动作快，还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他才一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一个人已经朝着他的院子走来。
刘临轩下意识抿唇。
刘御史发髻都有些散乱，鞋子都没有穿好。
“你要去干什么？”
他似在询问，可实际上却已经点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临轩深吸一口气。
“小郡王的人找过来，我去看看。”
刘御史头发已经花白，人看着都像是老了许多，他似乎看不清楚刘临轩的脸，一把从随从手中抢过了灯笼，举到了面前。
灯笼的火光照亮了父子二人的面庞。
刘临轩眼神复杂，却并没有半分妥协。
他说的没错，只要来人拿出了宋铭禄的令牌，那他今日招待的就是宋铭禄的人。
刘御史何其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胡子有些微微颤抖。
“你书房之中有一张没有脸的女子画像，那女子是谁？”
刘临轩听了这话，眼神之中瞬间闪过了一抹慌张，只是很快，他又静下来。
“那是早年救过孩儿的一位女子，孩儿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刚毅果决，如漫山遍野的蜀葵，绚烂夺目，蓬勃怒放。”
“山间野外才是她生长的地方，孩儿不愿、亦不会打扰，唯愿她身体安康，此生如意。”
刘临轩看着刘御史，刘御史也看着他。
刘临轩对李如意，发乎情止乎礼，坦荡的甚至不惧外人审视。
时光流去，没有将少年的悸动消磨，更没有变成乱人心绪的相思,只剩下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还有吾道不孤的同路之谊。
他仰慕李如意。
亦热烈的敬佩着韩时安。
世人不懂，情在前，爱在后，终究太过小气。
有些爱，无关男女之情，只有见之欣喜，闻之热烈，不愿陷入独占的贪嗔痴怨，唯愿对方初心不改，坚定不屈。
刘御史眼中像是多了一层层老去的浑浊。
“你知道的，你外公想要把你表妹送到六皇子府……”
刘临轩表情格外坚定。
“爹，这件事，孩儿不同意！”
刘临轩外家并没有能够顶门立户的人，家中的孩子天赋平平，做个寻常富家翁倒是不难，可若是想要在京城这地界稳住现在的位置，只怕并不容易。
这才有了用心栽培刘御史和刘临轩的选择。
可，女婿也好，外孙也好，在家族传承之中，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如果刘临轩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成长起来，那一切都还维持着一种平衡。
可是刘家崛起，让他们不得不倾斜资源，又不得不提防一手。
六皇子的侧妃是个很好的选择。
六皇子当然也愿意，毕竟是今上认可的帝师，抬了他孙女进门，也是给自己多一重保命符。
不得不说，六皇子的眼光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很好。
刘御史想还说，你若是不同意，只怕第一个打压你的就是你外公。
只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看着刘临轩已经越过他的身影，看着刘临轩步履匆忙，想要尽快将李如意一行人安顿的样子。
他用尽力气，也只说出了一句。
“轩儿，你今日若是去见她，爹往后……就帮不了你了！”
刘临轩脚步微顿，转回身，他看着自己已经年迈的父亲。
“爹，我自有我的路要走。”
“天才如日高悬，凡人所不及矣，孩儿不过漫天星斗之一，了借光芒以慰长夜。”
说着，他郑重的向着刘御史的方向鞠躬。
像是离家时，他拜别父母的模样。
转过身，刘临轩匆忙奔向自己选择的未来，而刘御史站在原地举着灯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走廊之中，传来响动，刘御史看过去，就看见自己的老妻正从阴影之中走出，抖落开罩衣披在他的肩膀。
“眼看就要入秋了，别着了凉。”
人生在世就是权衡，刘御史在前程和岳丈之间为难。
他的妻子，又何尝不是在丈夫和父亲之间为难。
他们守着那些外人看不到的东西，一守就是半辈子，能做的，只是让刘临轩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李如意看见刘临轩出现的那一刻，并不觉得意外。
刘临轩看见她们的狼狈，只是沉默一瞬，便带着李如意去了后院。
他的小厮对李当家也是熟悉的很，忙前忙后的而张罗。
只是，李如意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能帮我准备一身体面一点，又便于行动的衣服吗？”
刘临轩当即答应下来，并且马上交代人去办。
“应该很快就有人追过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如意只有一个打算。
“我要面圣！”
刘临轩听了这话，没有意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想带李如意面圣可不容易。
就在刘临轩思考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他熟悉无比的声音。
“本官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