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叹了口气。
“如今，诎洲郡有大姐支撑着，加上小满也在，我倒是能放心许多，我准备让小花接管商队的事情！”
孙小花是李如意放心的人，她对账目的敏锐，让李如意不会担心她掌控不了一个商队。
只是，孙小花武功平平，跟着人跋山涉水危险重重，若非是无奈，她实在是不愿意让对方经历这些。
韩时安知道李如意心中的担忧什么。
“她还有个堂哥，我听时雨说起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在府城的如意坊之中帮工，人机灵，也能干，若是你愿意，不如让人也带着他。”
两人没有坐马车，就着月色牵着手，一起往外走去。
看见他们的背影，韩时雨直接钻进了马车里，招呼兰叶生和车夫一起回去。
这俩人的武功放在外面都是别人担心性命的份儿，韩时安才不担心那些，直接扔下他俩自己招呼人离开了。
韩时安和李如意看见了，也都没有开口，他们就这样顺着路一起往回走。
孙掌柜的儿子显然也是要当掌柜的，培养一个掌柜，并不比培养一个商队管事容易到哪去，如意坊以后用人的地方也很多。
李如意想了想，里正的孙子她还是信得过的。
“我以前倒是想过，只是担心这商队的管事太辛苦，里正是不愿意放人的。”
里正年纪大了，若非是孙小花实在太过出彩，他看出三家村关不住她，里正本身并不希望孩子过着如李如意一般的生活。
他总是觉得，最好的人生就是衣食无忧，亲人团聚……
奈何孩子们一个两个都不愿意这样。
“我想着时雨能开口，必然是听说或是看出了些什么。”
李如意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韩时安。
“我早先就听你说过，想让时雨科举，对外也一直说他是你弟弟，可我看你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叶生终究太单纯了些，若是没有时雨，你往后又当如何？”
韩时雨给韩时安当个小厮，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这孩子原本就聪明，见识也多，又有韩时安的尽心指点，他已经不输很多人了。
最起码，沈秋池之流比之韩时雨也差上许多。
“怎么？担心我无人可用，想要帮你找几个人用用？”
李如意翻白眼。
“我手中亦是没有可用之人，哪有多余的人放在你那！再说，你都成了韩惧内了，我在往你那放人，岂不是让你得意坏了！”
韩时安有些哀伤的叹了口气。
“真的不在我这里安排两个心腹盯着吗？万一我被李如意那样的姑娘勾搭走了怎么办？”
李如意摇了摇头。
“若是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同我这样的生活，找了旁人，我必然不会怪你，只会欣然放手，让你去过你自己喜欢的日子。”
这话李如意说的并不作假。
“韩时安，你知道我的过往，我也知道你的，过去的，从来不能牵扯住彼此，但以后的，都是我们的选择。”
李如意上辈子的经历，曾经让她自卑过，也萌生了很多次推开韩时安的想法。
可是，她终究不一样了！
过去的一切都困不住她，她也不会再妄自菲薄。
从她决定认认真真和韩时安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她就不再回避自己的内心。
上辈子，她曾经在韩时安和宋明诚之间摇摆，是她对不起韩时安。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选择过除了韩时安之外的任何人，过往无从计算，便索性翻过去不再追究，只考虑当下。
韩时安听着她的话，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李如意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坚定果断，没有半分放开的打算。
安静片刻后，韩时安忽然笑了。
“如意，你以前从不喜欢听誓言，因为你总觉得人生太长，人心易变。”
“我好像也从没跟你说过一句誓言。”
韩时安讲过期盼，讲过想念，却从未向李如意许下过任何誓言。
他不说不是觉得自己做不到，而是觉得李如意不爱听。
可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股表白的冲动。
也许是月色太美，也许是李如意的剖析太信任，让他觉得这样的关系都不够稳定……
韩时安想起他刚发现自己重生的那段时间，他想自己只要看着盼儿好好长大就足够了。
后来他发现李如意也重生了。
他想，那他们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李如意不像上辈子那样苦就够了……
再后来，他们一起做生意，他看着李如意从上辈子的伤痛之中爬出，看着她浴火重生，破茧成蝶，他想他能一直陪着她就够了……
可是……
可是随着他们的心相互靠近，爱意萌生，难以自制，韩时安忽然发现，他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不再满足于那些关注，不再满足于只站在李如意身边。
他想要融入对方的生活，继而融入对方的生命和灵魂。
毕竟，爱与欲总是共生的。
李如意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他渴求着同等的对待。
李如意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绪波动。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稳步推进着，平稳的李如意总以为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这一瞬间，她好像忽然发现，原来距离尽头还很远。
“如意，我的心此生不变，来生不变，不管遇到你几生几世都不会变……”
韩时安不能说自己可以抵抗所有诱惑。
他只能说此前所有的诱惑他都抵抗住了，以后遇上相同的他也不会就犯。
而以后出现的新的诱惑，他也总是要掂量过李如意之后才会取舍。
而李如意对于他，重要的已经无法言说。
“如意，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韩时安除了追逐的理想，就只剩下李如意了。
金钱名利终究如同浮云，他的生命承载的只有这么多。
李如意停下脚步看着韩时安的眼睛。
她看见了如同生命一般厚重的期待。
爱是支撑，亦是囚笼。
韩时安把自己困在李如意的囚笼之中两世。
他祈求对方和他一起进入其中。
他明白，李如意对他的情感始终有所保留，虽然他们现在在一起，但李如意已经做好了随时抽身离开的准备。
就像那时候她说的，她可以没有任何人，离开韩时安也一样活着。
她终究只属于她自己。
就像即便经历了这么多，李如意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韩时安说他上辈子恨过的意义。
韩时安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和血肉之中，随着她的离开，他的生命都不再完整。
可是……
李如意已经很多年没有萌生过逃跑的冲动了。
但在这一刹那，她忽然想要逃离。
世间唯有人心不可直视。
若非李如意的生命以后厚重到她上辈子从来不能想象的地步，那此刻她必然已经离开韩时安。
可是，此时此刻的李如意，看着那样认真的人，她忽然笑了。
“韩时安，你怎么能这么低估你自己。”
李如意从未否认过韩时安于她而言有多重要，她不能想象，若是没有韩时安，她会活的有多孤独。
“活着，或者孤独的活着……我其实从来都没有你想的那么洒脱。”
李如意不是站在囚笼之外欣赏自己杰作的猎手。
她只是平等的讨厌所有的囚笼。
韩时安漂浮的心忽然间又重新回到了原处。
夜色之中，两人立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两边是赶着宵禁前回家的匆匆行人。
他看不见周围人的表情，不知道谁曾为他驻足又离开，他只看见李如意眼中的光亮比之高悬的明月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时候，忽然怀念起马车来。
若是他们在马车之中，那他们此刻应该会紧紧相拥。
李如意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下一刻她忽然拉着他跑了起来。
他们的身影穿过人群，像是穿越过两世，一转弯，韩时安已经立在一条静谧无人的小巷之中。
他们的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跑的，还是此刻爱意弥漫。
他拉过李如意，将人紧紧圈在怀中。
李如意也紧紧的抱着他，回应着他心中的所有期待。
“韩时安，我从来都不是困住你的枷锁，但我的心从未放弃过对你的等待……”
李如意永远也不愿意进入囚笼之中，哪怕里面站着韩时安也不行。
但是，她愿意把韩时安拉到她的身边，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够看见她眼中的风景，那一定没有人比韩时安更值得。
韩时安掌控得了欲，却掌控不了爱，所以他开始患得患失。
李如意不愿意掌控任何情感，但她能掌控自己的行为，所以她不管经历多少，依旧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开始。
直到这时候，李如意才恍然意识到，他们只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有经历，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情还没有探索。
人只能从旁人身上学到经验，却永远也学不来对方的关系。
因为人终究不同。
这世上只有一个韩时安，如同这世上只有一个李如意。
韩时安低沉的笑声就在她耳边，带着胸腔的震动，让她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心跳和呼吸。
“如意……”
李如意听见他的呼唤，歪着头更靠近他的脸颊。
“嗯？”
韩时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听着对方的回应，他除了呼唤对方的名字，什么也做不到。
“如意……”
“嗯！”
“如意……”
“我在这儿。”
“如意……”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如意……”
“嗯……”
“如意，如果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想只要我意识不灭，我就永远也没办法舍弃你和你存在的记忆。”
“所以，以后不要再说放我离开的话。”
“我想听你说，韩时安，如果你赶走，我就杀了你！”
李如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怎么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啊，你可是早就打不过我了！？”
韩时安闭上眼睛，压下心中的所有。
“我也不希望你找别人，哪怕那个人比我更好更适合你……”
李如意拍拍他的后背。
“说什么傻话！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
这世上能有几个韩时安？
李如意想来想去，总觉得应当是没有了。
“老天待我很好，所以我不怨恨。”
她虽然从不觉得眼下的好是吃过的苦换来的，毕竟她这么好，不吃苦也会很好。
可是，那些伤害她的，她都不恨了！
爱是囚笼，恨亦如此。
李如意不会被爱囚禁，也不会被恨囚禁。
她叹了口气，不禁感慨。
“还好还好！”
韩时安没听明白，问她。
“还好什么？”
李如意眨巴眨巴眼睛。
“还好你心中除了我，还有你的追求，要不然，你这整日里如此肉麻，又如此不安，我可如何是好啊……”
韩时安：……
他瞬间放开李如意，双手撑着她的肩膀把人放在自己眼前仔细打量。
李如意看他满是怨念的小眼神，不禁哈哈大笑。
“傻瓜！”
韩时安看着她的笑容，也忽然跟着她笑了起来。
一瞬间，那些欲望褪尽，他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模样。
李如意知道韩时安为什么会这样不安，但眼下不是细说的好时候，周围距离不远就是闹市，街道上还有人来人往。
各个势力的人都隐匿于黑暗之中。
李如意想要说的话是永远也不能被人听去的秘密，他们都还没有到达一个安全的环境。
“走吧！回家吧！”
韩时安点了点头，重新拉起李如意的手，他们慢悠悠的散步回家。
因为有了彼此，房子终究不止是房子，院子也终究不止是院子，而是成了彼此的家。
“好！我们回家。”
温柔的博弈。
慈悲的拉扯。
每个人都好像生活在情绪之中，互相对抗，又互相依赖。
晚风轻轻，冬季已经过去，春天也剩下一条尾巴。
月色笼罩，鸟雀回巢。
两个人的身影并肩行走，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在宵禁到来的前一刻，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彼此和他们各自掌心中由对方带来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