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有些厚实的衣服披在了颜若凌的肩上。
因为早先提醒过，双方之间的靠近好像都变得无比正常。
颜若凌冰冷的手颤抖着，攥住了李如意披过来的衣服，因为抓的急，她恍惚之中好像碰到了李如意温暖的手。
寒夜之中，那温暖似乎在微微扩散，释放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这种存在感让颜若凌有了瞬间的迷茫。
很奇怪的，颜若凌漂浮的心有了刹那的安定。
她这么多年一直很难过，每次呼喊都像是困在寒潭之中濒临溺死的挣扎。
她渴望有一双手能把她拉出这无尽的苦难，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明白她为何如此。
甚至连她自己也是这般。
她常常想，是不是自己做的真的不对。
又常常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难受着什么！？
她太年轻了，还看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
“多谢李当家……”
她的声音颤抖，牙齿打颤，可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暗淡的夜色之中，她听见李如意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很多情绪，有对年轻人的包容，对她的同情，对过往的自嘲，对未来的种种……
颜若凌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她只是觉得，这一声笑像是多年未见的一位老朋友，忽然在她深陷迷茫之时从天而降，一把拉住她的手。
所有的言语都不能形容此刻的感受。
颜若凌的心没来由的愈发安定，她想要看清楚李如意此刻的表情。
多年的教养，对陌生人的警惕，在此刻土崩瓦解。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李如意更可靠，更值得信任。
人与人相处讲究一个缘法，有时候，有些人只要见一面，就知道会不会和自己成为朋友。
颜若凌见到的人不多，没有人和她讲过这些，虽然在这世上活了十几年，可她只是活着，却从未真正的融入了解过这世上的规则。
李如意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开口说道。
“我带你回去吧！夜里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若是平时，颜若凌肯定就同意了，不管有多冲动，她也没想过真正的逃离那片让她万般不适的生活。
只是此时此刻，不管是无人管控的黑夜，还是忽然出现在她世界中的李如意，都让她放松无比。
她忽然有些厌倦。
又有些抵触。
厌倦此前无头苍蝇一样的自己，抵触那个自己努力了十几年，依旧无法融入的生活。
下意识的，她对李如意提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要求。
“我不想回去，你能和我一起待一会儿吗？”
李如意先是愣了一下。
她和颜若凌相处多年，甚至有过一段时间，她只能和颜若凌相处。
被颜若凌囚禁的两年，她的身体是痛苦的，可头脑却无比的清醒过。
刚开始，李如意是恨的！
这种恨，支撑着她走了很远很远。
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她慢慢不再恨颜若凌了。
大约是从某一刻，她忽然想通，原来两人都是强权之下的弱者。
原来她们的争斗自始至终都没有意义。
颜若凌不懂吗？
十几岁的颜若凌或许不懂。
只是，三十几岁的颜若凌见过了太多，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
所以上辈子在得知李如意身死的消息时，颜若凌坐在房中整整两日水米未进。
她哭了笑了，又笑着哭了！
明明她是一场角逐之中的强者，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赢过。
两年时间，让宋明诚身边有了新人，教坊司里出来的曲娘子，就像是窗台盆栽之中开出的红色果子，长出来的时候惊艳了一下，可仔细回想，却从没有人记得她到底在哪一天掉落。
她们都像是为了别人才存在的点缀，自始至终都没有过自己存在的痕迹。
连生命都要在某人的人生轨迹之中寻找。
细碎的，闪耀的美好，都只是为了衬托别人的璀璨。
属于自己的，只有看不见头的迷茫，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世上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觉醒的。
这些人遵循着古老的生活方式，按照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规律过活。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同的。
她们自出生起就是孤独的，那种渴望成为自我的本能驱使着她们与世人传承下来的所有规则对抗。
每一次的挣扎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次又一次可笑的矫情！
只是没有人能懂得那种孤独。
李如意是幸运的。
不是因为她遇到了韩时安，终于有人懂了她。
而是因为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有了一次真真正正的将所有事情推翻又重建的机会。
或许，颜若凌上辈子没有囚禁她致死，而是终于看开，放她离开，她也会慢慢走出自己的路来。
生于乡野，性格坚韧的如同漫山遍野的野草，一次次的在绝境之中重生，这是李如意的能力，也是她最为珍贵的底气！
她终会有一天彻底接纳自己并不是温室娇花的身份，只要她活着，她早晚会以自己野草的身份而骄傲。
而颜若凌呢！？
那些人上人的供奉，都变成了她的羁绊，让她始终都无法真正的成为自己。
她甚至到最后时刻，都不曾明白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想要颜昶之的尊重吗？
想要宋明诚一心一意的爱意吗？
想要别人更加艳羡的眼光吗？
还是想要达成世人眼中的美满？
她都不知道。
因为她明白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换成另一个灵魂代替了如今的自己，这些也是一样成立的。
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因为她是颜若凌而真心真意的对待她。
颜昶之只是被哥哥的身份束缚着，让他看重自己的妹妹罢了。
宋明诚则是被利益束缚着，除了颜若凌也找不到条件更好的人而已。
种种算计谋划，最后竟然只有李如意是因为她而恨她！
不是因为她当家太太的身份。
只是单纯因为彼此之间的斗争！
若是换个人，李如意必然不会那么恨的，因为是她，所以更恨了！
连恨都成了她存在的痕迹。
不因为身份，不因为利益……
真诚的让她想起来都怀念着。
要有多稀缺，才会觉得恨也是美好的！？
黑夜之中，颜若凌听到了李如意答应一声。
“好！”
这一声温润如清泉，让她干涸的灵魂，忽然充盈了起来。
她牙齿还在打颤，李如意伸出手拉住了垂在她身旁的袖子。
“那我们去前面坐坐吧，我给你生一堆火！”
颜若凌这会儿没有什么主意，听见李如意的话点了点头。
“成！”
她顺着李如意轻微拉扯的力道往前走着。
这样一走，她才忽然感觉到脚下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