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出衙门，李如意才问起韩时雨。
“对了，怎么没见时雨？”
韩时安一边走路，一边转头去看李如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他还在书院，那孩子有些天赋，跟在我身边学这些东西对他不好。”
还没学会兢兢业业，就开始学着去走捷径，早晚要摔个大跟头。
在扎实的根基上雕花才叫漂亮稳当。
空中楼阁终究不切实际。
李如意自然明白韩时安的意思，她手底下那么多人，对于这些人的培养，她也有些心得。
“这样也好，他年纪还是太小了。”
韩时安不想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提及太多旁人。
他想起李如意说今天有事找他，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你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看李如意放松的状态也不像是出事的样子，但韩时安还是用这个话题把李如意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李如意歪头，笑眯了眼。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韩时安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又走出两步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李如意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习惯挂在脸上的温和全都褪去。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让他内心的欲望更难压制。
一刹那间，韩时安的占有欲和侵略感倾泻而出，只是在视线转向李如意之后，方才又全部收敛。
他的理智回归，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人活着就有欲望，韩时安也不例外。
只是他更懂得克制。
做人论迹不论心，他的行径绝不越雷池半步，但他的思想偶尔也会飞过边界，落到常人不可见的彼岸。
李如意是他的执念，总是会牵扯他的心神。
“阿菜姐和十五哥要成婚了！日子大约会定在年后，比十六哥还要早些。”
李如意仿佛没有看到韩时安的变化，她避开视线，依旧向前走着。
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改变的契机。
“阿菜姐总是害怕，她觉得那些美好都与自己无关。”
“明明很喜欢……”
“明明很在意……”
韩时安抬起头，看着李如意的背影。
那背影中透着一股子的决绝。
她说的何止是阿菜，还有上辈子到死都不肯认输的自己。
她看起来好像有很多选择。
只是，她的思想被困住了，她做不出更好的选择，也永远都走不出自己的既定命运。
李如意的脚步没有乱，乱的是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更主动一些。
她想要转过头去看看韩时安这会儿的表情。
可是，上辈子做出选择的人是她。
这辈子，她想让韩时安做出一个选择。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韩时安抬脚追了过去。
李如意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抬起头时，她看见了韩时安泛红的耳朵和刻意回避的视线。
韩时安的手心全都是汗，紧张的胳膊肌肉都紧绷着。
李如意看着自己被另一只手包裹住的拳头……
她抽出手，韩时安在她的面前如同一盆刚才盛开的昙花，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李如意摊开韩时安的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握住，她给韩时安看看两人交握的手。
“对不起！但我这次不会再放开了！”
韩时安转头看向李如意，眼神中带着层层叠叠的情意和密密麻麻的渴望。
“如意，莫怕！只要活着，一切来得及。”
李如意只觉得心尖都跟着这句话颤抖了一下。
韩时安透过她那句‘明明很喜欢’听到了她说的‘总是害怕’。
相比自己的心愿能否满足，他还是更在乎李如意快不快乐安不安心。
韩时安终究比李如意多爱了一点。
就是这一点，让他有余力分给李如意更多的情感。
李如意也是爱的，只是，她的爱太少了，连自己得到的也不多。
总要有余力，才能爱别人。
她拉住韩时安的手不由的收了收，路上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如今能在街上公然拉拉扯扯的，那都是私相授受，有辱门风。
如果不是李如意带着刀，或许就有人冲上来咒骂她了！
不过，看着李如意背着的环首刀，那些人到底也没敢。
李如意和韩时安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们难得的享受着彼此依靠的感觉，两人靠的很近很近。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
韩时安没说他在衙门的事，只说了来年的科举。
李如意也把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一下。
等到吃过东西，他们便要各自分开。
未来还有很多的不确定，他们各自的路都还远着，能够停靠一会儿便已经难得。
心中虽有不舍，但两人都没有挽留什么，也并不期待对方改变什么。
李如意去找人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回三家村，如今县城之中，她信得过的车把式可不少，随便找哪一个都能把自己这些东西送回去。
目送车把式离开，她自己才骑着马去了府城。
李如意骑马速度很快，到府城的时候天光大亮，城门还开着。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进了城，她准备先找个客栈住一宿，明早再去找人牙子，问问买院子的事。
她想要的院子可不好买，就算现在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合适的。
就算有了合适的，她的钱也未必够。
府城地界也是寸土寸金，城边的破院子也不见得就能便宜多少。
倒是城北那边有便宜房子，不过李如意不准备去那边。
城北治安不好，夜里巡逻的人都不走，小偷盗贼遍地都是，就算你武功高强，也挡不住别人心痒难耐。
李如意更喜欢城西一点，那边商户聚集，车马行都比别的地方更多。
她这点小买卖混迹其中并不显眼。
李如意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李姑娘！李姑娘……”
如今街面上行走的姑娘可是不多，又刚好姓李的就更少了。
李如意回头看向喊她的人，只见那人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神色很激动。
“李姑娘，果然是你啊！我是赵墨！赵沏公子身边的人。”
李如意对这人印象不深，大约上次她去见赵沏的时候，对方可能在那里看到了她。
不过，赵沏院子里的人可不少，李如意只是停留一下便离开了，不可能把人都记得周全，能觉得有点眼熟就不错了。
“是你呀！今日休沐？”
李如意不知道赵墨叫她是什么意思，便随口和人聊了两句。
不想赵墨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小的特意在这里等候的，已经等候多日了！”
李如意这一瞬间大约明白了他为什么欢天喜地的模样。
也懂了喜从何里来。
“这么冷的天，你就天天等在外面？”
赵墨一愣，没想到李如意第一时间不是感慨赵沏对她的在意，而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天过得艰难。
“也还好也还好！”
他坐在城门口的小摊边上，那边有蒸汽熏着倒是还能坚持，而且，除了他还有一人和他轮值。
李如意想要进城，总归得在关城门之前进来，城门一关，两人就都能回去睡觉了，除了冷，这活儿倒是轻松的很。
“李姑娘，咱们公子有请！”
李如意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第一时间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我才到府城，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待得稳定下来，必会上门拜会。”
她虽然是赵沏的‘救命恩人’，但也仅限如此。
若是日日扒上去，只会让人以为她对赵沏别有所图。
李如意倒是不介意利用赵沏一番。
只是，她和韩时安关系挑明，自然就要考虑到韩时安的心情。
韩时安包容是韩时安大度，但李如意不能再做那些瓜田李下的事情。
赵墨面露犹豫。
“李姑娘，咱们府上地方多的是，您既然到了府城，咱们又哪能让您一个人住在外面？”
李如意摇了摇头，依旧拒绝。
“我虽然不以江湖人自居，但我所行之事也不过是路见不平，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之前也已经送过礼了，往后咱们就当寻常朋友来往便可。”
能跟赵沏当朋友，也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但放在李如意这里，这个‘朋友’似乎是被人避之不及的人。
李如意其实最想接触的，是赵家的大管家，那人手里的资源对她来说才最有用。
至于说赵家的主子，李如意最喜欢的倒是赵家当家的老太太。
上辈子她也曾努力讨好过对方。
赵家老太太很在乎伦理，个人喜好也要放在规矩之后，即便有些同情和怜悯李如意，却也从没让她越过赵游的妻子。
和那些有原则的人接触，总比和没有原则的人相处更容易很多。
喜欢这种事最是飘渺，若是哪一天失去了，便会彻底失去一个人。
但如果对方有原则，只要没做错事情，就算喜欢淡去，也还有道义在。
只要李如意不去作死，以她赵沏救命恩人的身份，赵老太太就算不喜欢她，也会对她一直礼遇。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跟赵沏纠缠反而是本末倒置。
赵家永远也不可能允许赵沏娶她，她跟着人转到最后，最多也就是个妾。
大家都看的明白的事，只有赵沏看不懂！
当然，李如意合理怀疑，赵沏心里也清楚，但就像是他收集那些武器一样，不过就把李如意当成他众多收藏的一部分。
李如意脑子有什么大病，才会上赶子往赵家凑！
她留着这份香火情不好吗？
再说，她也不喜欢赵沏赵游那些人。
她挣扎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过自己喜欢的人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赵墨心急。
“可是李姑娘！咱们家公子等了您好多天了……”
赵沏等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你替我多谢赵公子抬爱，不过今天太晚了，我一个姑娘到底在乎名声！”
李如意就差没直说我对你家公子不感兴趣了。
说完她一拱手。
“来日我必上门拜会，外头太冷，你也早些回去吧！”
李如意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赵墨连忙跟了上去。
“唉！唉……李姑娘，李姑娘你等等！”
李如意不止没有等他，还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马儿迈开腿，咔哒咔哒的小跑着离开了。
不过，李如意很快就被拦了下来，她的速度虽然不快，可也有危险，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自然没人在乎她正在躲谁。
好在赵墨这会儿也追不上来了，她也就顺势下马，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府城之中的客栈不少，哪家更靠谱她也知道的清楚。
当然，她也没去与赵家相关的地方，不然她总担心前脚到了客栈，后脚就有人追过来。
到了客栈，李如意要了间中等的客房，给马买了上好的草料，自己也吃了点自己带来的东西应付了事。
她也只是要找个落脚的地方，把宵禁熬过去，等明儿天亮了，再去外面赁个小院当做落脚点，这一宿就算不安稳也总能过得下去。
李如意算了算账，把今日的花费整理好，写到随身携带的账本上。
记录下来后，她这才准备吹了灯去休息。
只是，她才一站起来，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李姑娘休息了吗？”
李如意眉头微微蹙起，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虽然说住宿也要户帖凭证，但许多客栈查的也不严，李如意多交了点押金，户帖的事也就过去了。
按理说，掌柜的不应该知道她是谁的，更不可能如此精准的叫出她的身份。
李如意叹了口气。
看来她还是小瞧了赵沏。
虽然这人看着不着调，但到底是赵家这一辈的长子，手段人脉都有一些，想要在赵家的地盘上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
李如意吹灯的动作停下，放下灯罩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然站着客栈的掌柜。
掌柜的身量不高，胖乎乎的，很有福相，笑起来时跟个佛爷似的，让人看着就亲切。
这会儿，那掌柜的更是笑的灿烂，连打量李如意的容貌长相，都带着一股子讨好和小心翼翼。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李姑娘大驾光临，实在是怠慢了！”
李如意站在门里，掌柜的站在门口，两人隔着一扇打开的房门对话。
“掌柜的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当不得这般对待。”
掌柜的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早先就知道李如意是个姑娘。
但他见李如意带刀，又行走轻盈落地无声，便知道这姑娘年纪虽然小，武功却不弱。
这样的人，他一般都是不得罪不打听不招惹，来了也让住宿，但他心里都希望这些人住完赶紧走。
如果不是情况有了变化，他哪里会找上门来！
“李姑娘这话太客气了！小的也是不知道您竟然是赵大公子的贵客，让您屈居在我们这小客栈本就委屈，还给您找了间中房……这这……”
李如意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她静静的听着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见她如此冷静，倒是心虚了起来，毕竟李如意的消息也是他透露出去的。
按理来说，就算来的是赵家人，他也不应该将这些消息告诉对方。
不过，法理之外总有人情，他也是没有办法，在这地界混，谁敢得罪赵家人？
他说到这里，赶紧从怀里把李如意给的钱掏了出来。
“这钱您收回去，您是赵家的贵客，就是咱们的贵客，没有收您银子的道理！”
李如意看了那钱一眼，摇了摇头。
“住店给钱天经地义的事！”
掌柜的听了这话，都快哭了。
“李姑娘这话说的太客气，这钱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的！不然就是您嫌弃小的怠慢！”
“还有……咱们已经给您准备好了上房，您看这个……”
李如意看视线从钱上转移到了掌柜的脸上。
“赵家有人威胁你吗？”
掌柜的后背冷汗直冒，连连摇头。
“这说的哪的话？我这小老百姓，也轮不到人家威胁啊！”
李如意叹了口气。
“房间就算了，押金先放在你那，明日一早说不定赵家公子回来，还要劳烦掌柜的帮我招待一番。”
掌柜的一听这话，脸上的肉都抖了抖，他赶紧按住李如意正准备关上的门。
“李姑娘李姑娘！你听我说！”
李如意看着他，有些不耐烦。
“太晚了，掌柜的还是早些休息，钱你放心收着，就算是赵沏站在这儿，他也不敢说不让你收钱的话！”
赵家家风还凑合，不会放任别人打着他们的名义赖掉住店的钱。
掌柜的还想说什么，但李如意一个用力，内力鼓荡，房门瞬间关闭，掌柜的也被这巨力震得退后好几步。
他稳住身形，看向李如意的房门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想要退回李如意的钱当然不是为了讨好谁。
或者说他只是担心自己得罪了人，想把这口黑锅甩出去。
如果李如意贪心一点，把住店的钱收回，往后就算出了事情，那他就能把有违契约精神，泄露别人消息的责任都安在李如意的身上。
当然了，如果哪一天赵家人不喜欢李如意了，等追究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他也有话说。
这也算是一种明哲保身。
每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人，所求的都是不沾因果。
刚好，李如意也不想沾因果，这么点钱她又不是出不起，脑子被驴踢了去毁自己的名声？
两人斗法，最后以李如意依靠武力取胜而告终。
掌柜的知道李如意的情况后，也就没敢再往前凑了。
打又打不过，别到最后赵家那边没讨好，李如意这里又得罪了。
他唉声叹气的回去。
李如意则是吹了灯，躺到了陌生的床上。
这里的床铺的厚实，比自家炕柔软多了。
炉子就在窗边不远处，暖融融的。
李如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完全睡不着，便坐起身来打坐。
不过，今天的她，想要入定也不容易。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韩时安今日的模样。
李如意以为自己脸皮厚着呢！
可是想起了今天的事，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暧昧感觉。
她能想起韩时安的手拉着她时的温度，好像还记得对方看过来时的眼神。
越是剩下一个人独处，这种回忆便会越发清晰。
李如意忽然想起了勾栏的后巷，想起上辈子，两人坐在那个破烂房顶看天的时光。
他们一路从青涩走到了如今，各有各的责任，各有各的担当。
他们也都会有自己的路，分别后渴望着重聚，相逢后又注定要一次次离别。
李如意忽然透过这段感情，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
这是除了韩时安之外，世上任何人都折射不出的角度。
夜色流淌，李如意的情感也仿佛随着时光流淌起来。
思念翻涌着，与深夜未眠的韩时安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明明距离很远，但心却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又是明月高悬夜，一腔别情诉故人。
客栈的环境对李如意来说还是有些吵闹，她自始至终也睡熟。
第二天一早，便早早起来。
她这边才梳洗好，房门就被人敲响，又是掌柜的亲自来请。
“李姑娘，小的见你房间的灯亮了，可是起来了？”
他声音压低，似乎是怕李如意睡回笼觉被吵醒。
李如意走过去把房门打开，里面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她的包袱正放在桌子上，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
“已经梳洗过了，掌柜的有事？”
昨晚的事情似乎对掌柜的没有影响，他点头陪笑，不见半分羞赧。
“今儿早咱们厨房里蒸了肉包子，不知道李姑娘有没有胃口吃些？”
安全为上，李如意一般不在外面吃东西。
“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一早还有事，等到赵公子来过后便会离开，饭就不吃了！”
掌柜的见她态度坚定，也就没有硬劝，点了点头离开了。
李如意还能在这里等到赵沏过来就已经不错了，真把人逼走了，他也不好交代。
李如意合上门，拿出纸笔，简单的画了一下府城的地形。
上辈子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也去过一些地方，但女子的身份对她约束太大，再加上时间久远，已经有很多地方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倒是前几次送炭的时候，她对府城的记忆会更清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