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尔维雅坐上游轮后，她仍旧没有从醉酒状态中缓和过来。
休特给她倒了一杯温蜂蜜水，然后去找杜库领了他的那一份礼物。
杜库在找到诺尔维雅之后急匆匆地带着蛛姀去拿他预定的特产，蛛姀用藤蔓把那成山的特产拖上了游轮，杜库因此又付了罚款，因为那些特产的重量相当于十个人。
碧缇和本·爱丽丝都走上了这个游轮，即使涅多桉不希望她们走，她们依然要回到艾博斯格。
兰尼尔是一个需要太多能量的国家，她们已经被这里的负面情绪榨干了，她们需要离开。
诺尔维雅还有些失神，她本不应该醉到这种程度。她低估了来自兰尼尔的葡萄汁——弗朗西的雌鹰喝得酒是那样烈。
诺尔维雅现在耳旁还回荡着托塔格的嘶吼。
“时间魔法师！时间——魔法师——你答应我的——时间……魔法师……呜呜呜呜呜求求你！下次再来的时候，请把时间魔法师带来！求求你……”
托塔格那带着奇怪语调的“时间魔法师”钻进了她的脑袋里，不断回荡。
诺尔维雅晃了晃脑袋，菲阿娜走向她，轻声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诺尔维雅靠在菲阿娜身上，问她们在特伦塞丹怎么样，有没有遭到攻击。她从菲阿娜的状态里就能看出她们在特伦塞丹进展如何，但她还是想问。
“还顺利么？”
“她要让特伦赛丹的雌鹰去腓比烈学习。”
蛛姀走过来，她抱臂靠在门边，眼波流转，简单地讲了一下她们在特伦塞丹见到了谁，发生了什么。
在蛛姀的讲述开始前，杜库就已经发完了他的礼物。
艾尔利特、艾琳和杜库都走了过来，雅琳休本来在甲板上和木莎老师一起玩，但它看到艾琳她们都走向蛛姀，它带着木莎老师也走了过去。
在蛛姀形容珐兰坎的时候，艾尔利特若有所思。
恶魔珊娜和珐兰坎有许多相似之处。
在蛛姀的讲述结束后，艾尔利特嚷嚷着弗朗彻的谎言和他在珊娜那里遭受地挫败。
在找诺尔维雅这件事里，弗朗彻也投入了鹰力物力。她也在海边看了一会儿，但她政务缠身，很快就得离开。艾尔利特看到了她，艾尔利特拿着盖满印章的小册子给弗朗彻看，弗朗彻说下次他来就会把奖励给他，她需要时间搜集。
弗朗彻以领主的地位起誓她绝对不会食言。
艾尔利特悻悻地放过了她。
听着艾尔利特的讲述，诺尔维雅抬眼，和唇边微微扬起弧度的木莎老师对上了视线。
是的，她们都知道，艾尔利特不是真的讨厌珊娜。
在艾尔利特的讲述结束后，艾琳想了想，她讲了她在兰尼尔的皇室图书馆里查到的信息，她说她要去找那些和她母亲同期去兰尼尔学习的兽人。
当然大家都很支持，哪怕是平常喜欢和艾琳拌嘴的艾尔利特。
木莎隔着人群看着艾琳，她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写过的日记。她的母亲佩西拉喜欢记录，记录很多生活里的事情。
她在小时候会因为那不甚光明的好奇心翻看母亲的日记。
她并不喜欢写日记，因为她觉得当下感受到的东西即使写进日记里也不会被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
那时候她刚到青春期，她的反叛来得别扭而奇怪。她总是患得患失，她承载的压力那么大，她唯一的支柱只有妈妈。
所以她觉得佩西拉的日记里应该是抱怨的话，她觉得日记里应该是一些阴暗的想法。
她颤抖着手，恐惧的寒气让她的脖颈都痉挛着不能伸直。她打开日记，像即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然后她看到了进账与支出的记录。她看到“今日天气晴”“今天下雨”“今天没有太阳”“今天有冰雹”……天气下面是她的名字。
【今日天气晴。
木莎非要穿长袖衣服，她中午会把脸热的通红，然后让老师找我给她送衣服。】
【今天下雨。
去给木莎送伞了。木莎已经比我还高了，她撑着伞，把伞斜向我。原来孩子长大是这种感觉，她会学习我的所有动作，她会学着我偷偷把不喜欢的东西踢进脚下的箱子，也会学我，把伞倾向想要保护的家人。】
【今天没有太阳。
木莎上学前说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那我中午给她做她最喜欢的樱桃肉。这样她就会开心很多。】
【今天有冰雹。
我给木莎拿了伞。木莎回来的时候，伞破破烂烂的。她说妈妈对不起，我把伞弄坏了。我本来想吓吓她的，但是我看她就忍不住笑，那是冰雹把伞弄坏了，怎么会是她呢？】
她在母亲的日记里显得那么可爱。她会在心里美化自己的形象，但在母亲眼里，她似乎完美且优秀。
她回到兰尼尔之后试图通过那本日记来证明佩西拉曾经对她的爱，但国王转交给她一本被撕光的日记本壳子。
“佩西拉自己把日记烧了。木莎，这和我没有关系，这是你母亲自己的决定，我可以向兽神发誓。”
她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是佩西拉烧了那本日记。她的母亲想要做什么，别的鹰是无法阻止的，无人能够忤逆她的意愿。
如果有鹰想要烧掉她的日记本，她拼死也会阻拦。
过去的爱没有留下任何有形的证据，她的过去好像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木莎看着艾琳憧憬期待的表情，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然后开口。
话语从她的喉咙里迸出来。
“真的……要找吗？如果不符合你的期待，这只会徒增失落。”
木莎的话让船舱里陡然一静。
艾琳缓慢地眨了眨眼，她血红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雾气，但很快就消失了。
她抬头，笑着看向木莎。
“不用担心啦，木莎老师，我没有具体的期待，我当然希望母亲爱我，但当时她还不认识我，她没见过我的样子，她不知道我是不是坏蛋，她对我一无所知。
爱一个陌生的生命是需要失去理智的。但我的母亲伊莎娜·珂戎，她是一个很理智很优秀的灰狼。她不爱我，那很正常，我不会因为这个非常非常失落的。如果她爱我……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艾琳轻轻摇头。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
艾琳在对话结束后一直沉默地抱着杜库送给她的礼物。
杜库送给她一对用棉花缝制的，胖乎乎的翅膀形状的抱枕。艾琳抱着翅膀，把头放在上面。雅琳休在她身侧陪着她。
过了不久，雅琳休和艾琳就都睡着了。
诺尔维雅已经彻底清醒了，她和休特讨论着这一个月里他们“送你回家”该在兰尼尔起什么作用。
“我们不能作为主导者介入兰尼尔的内部事务。”
诺尔维雅说着她的设想和弗朗彻卓越的政绩。她希望兰尼尔的雌鹰能推举出一个代表，这样有些事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休特还没有那么深入地思考过这些问题，他始终以局外者的身份在审视着兰尼尔的变动，并且他持否定态度。
瓦乐芮所在的“反禁飞令”还需要木莎老师兜底，而特伦塞丹的珐兰坎，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反抗的雄鹰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他，这代表着什么。
珐兰坎的管理有漏洞。那些雄鹰可以试错无数次，但只要有一次成功，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珐兰坎不行，她只要失败一次，就会满盘皆输。
在这种情况下，休特不认为一个月可以改变什么。
“休特，你看到涅多桉和弗朗彻了。涅多桉已经把兰尼尔所有城市里的雌鹰组织都捏合在一起了，她清楚所有组织的基本构成、主要成员和即时动向。
而弗朗彻，她在兰尼尔这样的国家里建设出了弗朗西，弗朗西是一个自由富足的城市。”
诺尔维雅喝着变得有些凉的蜂蜜水，眉眼严肃。
休特用指尖点了一下诺尔维雅手里的水杯。温度升高，装着蜂蜜水的水杯握在手里很暖和。
休特在做完这些后跟着诺尔维雅的思路继续提出了疑问。
“弗朗彻有成为国王的能力吗？”
“有的。但是弗朗彻所在的弗朗西，这个位置很微妙。如果真的会有战争存在，从弗朗西打到弗特苏——很困难。如果保持着胶着的状态，先输的一定是弗朗彻。”
诺尔维雅叹了口气。
“弗朗彻并不是激进的，她希望慢慢改变兰尼尔。等到需要抉择的时候，这样的温和会影响她的选择。”
“弗朗彻的激进和温和可以同时存在。”
菲阿娜加入了这场探讨。她平静地给出了另一种设想。
“兰尼尔的国王很聪明。弗朗彻不会彻底地赢，她可以赢一半。兰尼尔可以被分成两个领地，一个由兰尼尔国王领导，一个由弗朗彻管理。”
然后弗朗彻可以慢慢地把理念渗透到她没有管理的另一半领地里。
“但那样的话，兰尼尔的国王也需要换一个，不然按照他的性格，在经历了这样的变动后，他会把他领地里的雌鹰折磨到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
诺尔维雅说着，喝完了手里的蜂蜜水。
她现在头已经不痛了。但她还是抱住了菲阿娜，然后抬头看她。
“特伦塞丹呢？特伦塞丹会变成自由领地，还是弗朗彻的领地呢？”
特伦塞丹在兰尼尔的位置特殊，它并没有受到严密的监视，周围领地也都不曾插手，所以珐兰坎才能抓住漏洞掌控这里。
而菲阿娜提出让特伦塞丹的雌鹰去腓比烈读书，这就属于菲阿娜个人的救助了。
“你已经决定要帮助特伦塞丹的雌鹰了么？”
诺尔维雅问向菲阿娜。
菲阿娜抱着诺尔维雅让她不要往下滑，然后迎着诺尔维雅的目光摇了摇头。
“还没有。如果下周珐兰坎想到了能够说服我的理由，那我会同意。”
诺尔维雅：“好哦。”
她现在也有些困倦。她陷入梦乡的时间并不长，她隐约记得她和伊瓦特的玩耍一直持续到天色微亮。
她从伊瓦特那里得到了关于芃蒂娜的基本描述。
天真、有些任性、天赋极好，被队内除了伊瓦特之外的成员保护着，虽然有些脾气，但并不是难以忍受。
伊瓦特对芃蒂娜的评价还不错。伊瓦特觉得芃蒂娜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诺尔维雅晃了晃脑袋，她忽然想起，她还没告诉蛛姀有关苹萝的事情。
……
在所有消息互通后，诺尔维雅也去休息了。
她在陷入安静的梦境时，她觉得兰尼尔的改变需要一些特别的运气——
等等。
特别的运气？
诺尔维雅来不及细想，就已经睡着了。
一墙之隔，碧缇在找本·爱丽丝聊天。她对于即将离开兰尼尔这件事有些紧张，她反复向本·爱丽丝承诺着。
“过了两天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再次回到弗朗西，做好助理的工作……”
本·爱丽丝用红窗帘裹住自己，截停了碧缇的话。
“你不用再告诉我了。碧缇，其实不想去兰尼尔可以不去，那确实不是什么好国家。我也不喜欢，我只是适应。
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很清楚，但你似乎不太清楚——你其实可以辞掉助理这份工作，然后换个研究对象。拯救兰尼尔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愧疚，你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你只是被卷进来了。”
碧缇不说话。
本把她的红窗帘扯出一半递给碧缇。
“冷吗？给你一半。”
碧缇坐在本身边，用那一半窗帘勉强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挣扎了很久，最后声音微弱。
“可是，兰尼尔是真实的。无视了这种悲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比悲剧本身更加、更加……”
碧缇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抬眼看本，本已经睡着了。
轮船似乎还没开出兰尼尔的领域，严格意义上来讲，她们现在仍旧身处兰尼尔。
但碧缇觉得，兰尼尔已经离她很远了。远到她现在看到的清澈天空，并不是兰尼尔所拥有的那一个。
天那样蓝。云朵洁白，它们藏不住污浊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