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叫醒雅琳休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菲阿娜、蛛姀和休特正在准备回到弗特苏,而杜库也回了她的消息。
【杜库:艾尔利特,失踪了。我们在,打捞诺尔维雅。】
艾琳:?
杜库他们在弗朗西到底经历了什么?
艾琳把消息传递给了菲阿娜,她想,她们应该不能按时出发了。
木莎老师已经准备离开了,她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在听到艾琳的讲述后,她也有些惊讶。
“从弗朗西也能离开兰尼尔,但需要坐船。”
木莎拿起行李。
“我们从弗朗西出发吧。”
艾琳牵着雅琳休有些迟疑。
“老师,您在弗特苏是不是要更加方便呀?弗朗西这个城市,您去的话会不会被国王怀疑呢?”
“没关系。”
木莎很淡定。
“我去找我的学生,这个理由足够让他闭嘴了。”
木莎想到了什么,她放下行李,急匆匆地走上楼。
“请再等我一下。”
木莎老师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艾琳和雅琳休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木莎老师去找洛蕾塔了。”
“是哦。雅琳休,昨晚洛蕾塔叫你出去说什么啦?”
雅琳休想了想,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概括。它也有些不确定。
“……绝交?”
昨晚它跟着洛蕾塔沿着走廊一直走,碰到转弯的地方就向右拐。洛蕾塔最开始很沉默,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垂着头向前走。
雅琳休刚回来的时候洛蕾塔还能正常地问它到皇宫看到了什么,有没有被刁难。但等到洛蕾塔得知它明天就要离开之后,洛蕾塔发了很大的脾气,然后扭头跑回了她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瓦乐芮拿她没办法。
雅琳休以为洛蕾塔在明天才会出现,但现在洛蕾塔就来找它了。
应该是木莎老师做了什么。瓦乐芮的保护欲体现在洛蕾塔身上是纵容。
“雅琳休,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木莎的朋友。说到底,你是因为木莎的请求才来到这里,从一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当我的朋友。”
洛蕾塔自顾自地说着,她很平静,几乎是冷漠。
“出了兰尼尔,我们就不是朋友。但如果是这样,这种限定朋友关系就只是欺骗而已。
我不需要你。你不在兰尼尔的时候我过得也很好,你并不是我的必需品,你也不用说那些话时刻提醒我。
雅琳休,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是平等的,那你说那些话干什么?我是什么需要你救助的对象吗?”
洛蕾塔没有给雅琳休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或许你是好心,你不可能留在兰尼尔,你的生活并不在这里,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能。所以和我成为朋友对你来说是负担。
你的选择没错。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就像我说那样,我不需要朋友——”
“我需要。”
雅琳休看着洛蕾塔愈发偏执的神情,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需要朋友。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但我不希望我成为你唯一的朋友。洛蕾塔,我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好。”
洛蕾塔不说话了。她走到了楼梯旁边,向上走了两个台阶。
“雅琳休,你不是很聪明吗?你总是可以猜到我在想什么,那现在,我在想什么?”
洛蕾塔现在比雅琳休高了很多,她俯视着雅琳休,姿态高傲。她的语气听起来讽刺又挑衅。
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那么锐利,甚至软化,带着一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雅琳休在一开始就不是从话语来认识人的。它在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艾尔利特他们的情绪,它凭借它的心情来感受他们。
“洛蕾塔,我不是每次都能猜到正确的问题。”
雅琳休重复着它之前说过的话。
这是洛蕾塔想要听到的。
“你猜不到……那我来说。雅琳休,你随时可以离开,但我被困束在这里,所以天然的,我站在更低的位置。
我当然没有自卑,我不觉得没有安全感,我没有挣扎,我不觉得我的脾气难以忍受,我不想和你当朋友。我不爱木莎。”
对于敏感别扭的孩子来说,坦率需要山一般的勇气。承认自己的缺点比任何事都要更难说出口。
洛蕾塔就是这样。但是她很聪明,她知道雅琳休能够透过她的羞耻和伪装猜到她真正想说的话。她翻转了事实,把她和雅琳休共同了解的真相放在最后面。
她当然爱木莎。
那么她会不会自卑,有没有安全感呢?
雅琳休会明白。
雅琳休刚要开口,她忽然又反悔了。
“现在你不是我的朋友。明天也不是。在你下次来之前,你都不是我的朋友。我们现在处于绝交的状态。”
“为什么?”
“因为我想这样。”
“下周我可以带朋友过来吗?”
“……你问我做什么?兰尼尔又不是我的。这个庄园是木莎的。”
“好呢。”
“雅琳休。”
“怎么了?”
“晚安。”
洛蕾塔风一样飞走了。
雅琳休第一次看到洛蕾塔的兽形。那一团灰色的影子像利剑一样,她飞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吹动了它的头发。
雅琳休第一次意识到“禁飞令”到底带走了什么。那样的力量和速度,那样矫健的身姿……
雅琳休沉默地看向外面,帕垂亚蒂山的阴影如同不散的幽灵,上面盘桓着的永远是雄鹰。
……好不公平。
雅琳休想要做些什么。为了现在正在和它“绝交”的洛蕾塔。
它升起了一种兴奋。它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写下了许多计划,直到天色像刚煮好的鱼汤那样泛白时,才沉沉睡去。
被艾琳叫醒时,它朦胧地觉得还在梦中。在看到杜库发给艾琳的消息后,它真的觉得自己还没有清醒。它好奇弗朗西发生了什么事,但它并不是很担心。
如果艾尔利特他们有危险的话,它会感觉到的。但它昨晚只感觉到……很兴奋。那是它的兴奋吗?
雅琳休无从确定。
它又想起来昨晚从艾琳的联络器里看到的那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它也很想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
“弗朗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蛛姀有些烦闷。只有她的联络器不起作用,她拿着菲阿娜的联络器试图分析着杜库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实在是不明白诺尔维雅为什么会被“打捞”,艾尔利特又怎么会失踪的。
蛛姀看了一会儿就把联络器丢给了菲阿娜。
“早知道这样,我就去弗朗西了。特伦塞丹很无聊。”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蛛姀昨天一直没有休息过。
她在特伦塞丹转了一圈。她发现街上的流浪汉都是雄鹰,被暴力威胁的雌鹰大都来自富裕的家族。
难道金钱能够滋生软弱吗?
蛛姀不怎么理解,她也不想理解,她只是从那些无声流泪的雌鹰们身边收割施暴者的生命。
那些雌鹰还是在哭,有些雌鹰尖叫起来,有些雌鹰死死捂着嘴保持沉默。
蛛姀会很快地离开。
她就像一个墨绿色的死神。她出现,她终结,她离开。不留下任何劝慰或者忠告,她没有同情谁,她只是单纯地来降下惩罚。
像在玩一个有些枯燥的游戏。
但蛛姀从来不玩枯燥的游戏,除了菲阿娜喜欢的大富翁。
蛛姀不会和那些雌鹰感同身受,但她也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快速离开。她在暗处观察着那些雌鹰的反应,有时候她需要再次登场——
面对着死尸和孱弱的雌鹰,有些大家长在明知道不是雌鹰做出这些事的前提下依旧施加暴力。
为什么无论是哪个种族都这么愚蠢?
蛛姀不理解,也无法共情。这种疑惑在她看到一个雌鹰走向窗户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当时藏在了窗户外,枯萎的花藤遮蔽了她的身形,那个雌鹰站在窗户上,侧头就看到了她。
蛛姀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那个雌鹰现在显得有些窘迫。她的年纪还不大,看起来应该被原来当家庭娇宠着,天真任性,有敢于还手的勇气。
只是她的手没有任何力度。
“你……你就站在这里看着我跳下去吗?如果你对我还有任何怜悯的话,请直接让我迎接死亡吧。”
蛛姀淡淡地看着她。
“你不是鹰族?”
雌鹰懵了。
“是,是的啊。”
“那你的翅膀是装饰?你作为鹰族的本能会让你摔死在地上?”
“你不知道‘禁飞令’吗?”
“你都想死了还担心触犯法律?”
“我想死才不能飞起来吧?而且这样很不体面。”
“飞起来很不体面?”
蛛姀微微眯眼。她有些不耐烦了,她觉得这个雌鹰还不如直接跳下去控控她脑袋里的水。
但那个雌鹰热心地解释着。
“是啊,化成兽形赤身裸体地在天上飞,那是我们这种淑女不能做的。”
“那些雄鹰就体面?”
“那是雄鹰,不是很正常吗?你知道……”
“跳吧。”
蛛姀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雌鹰一愣,然后嗫嚅地想继续说些什么。她自己也觉得没劲。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结婚了。但不结婚,大家都会嘲笑我。我不结婚又该去做什么呢?我的父母,他们会觉得我很可耻吧。
怪我运气不好。我的丈夫是个烂鹰,但他和我来自同样的家族,其他的雄鹰更差……欸——”
蛛姀用藤蔓把雌鹰拽了下去。
真是浪费时间。她就不应该让这个雌鹰开口。
雌鹰下坠的速度很快。她的裙子飘逸,是兰尼尔最传统的那种。她的样子像个破碎的蝴蝶,美丽,但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鹰。
她的翅膀应该能够包裹住她,她飞起来的时候会扇出强劲的气流,当她飞得足够高的时候,她的翅膀可以遮蔽住阳光,她应该像个战旗。
但这个雌鹰,依旧不敢张开翅膀。
蛛姀冷漠地看着她,地上的植物在缓慢生长。
在雌鹰即将砰然坠地的那一瞬间,她的求生意志让她毫不犹豫地变成了兽形。她的翅膀斩断了新生的草叶。她飞翔的姿态很狼狈,她在低空划过,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滑翔到了一棵树上。
那棵树是假的,枝叶繁茂,颜色鲜艳的像中了毒。
蛛姀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
在蛛姀转身的一瞬间,破空声乍然响起。
她回头,看到刚才还在跳窗求死的雌鹰直直地冲向太阳。她飞得很猛,直直地向天空上冲,即使偶尔被风阻隔,她依旧不曾停歇。
她把许多雄鹰都撞了下去,她的身形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
她飞得足够高。高到让她不能被执法者看到,高到能够让她获得绝对的自由。
在那样的高度,她随意飞着,她在云层之间自己玩着捉迷藏,就好像她还是个孩子。
这样的权利为什么只有在幼时存在?
雌鹰不懂。她想要飞得更高,更高,再高。还有雄鹰在,还有雄鹰能够飞到这样的高度,她还是能被找到。
这样的焦虑让她不断地向上,她逐渐感受到冰冷和力竭。
蛛姀没有离开。她看着那个还在无限变小的黑点,觉得被太阳烤焦这个死法比跳窗好一点。
但也只好了一点。
很快,她看到那个黑点变大了。
雌鹰在下坠。
她的掉落冲散了云层,就好像被撕碎的裙摆。
蛛姀冷嗤一声,估算着雌鹰的位置,编织着藤床。
她逐渐能看到雌鹰的样子了。雌鹰闭着眼,泪滴像雨一样被留在空中,蒸发得很快。
在雌鹰快要坠落到那棵假树上时,她睁开了眼睛,猛然转身,张开了翅膀。
她又重新飞了起来,她的爪子把假树抓的抖如筛糠。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
雌鹰看到了那张藤床。她不客气地把自己摔在了上面。
她并没有变成人形。
雌鹰看着没有离开的森林女巫,神气地开口。
“怎么样,我的降落很完美吧?这是我小时候就玩得很好的游戏,我飞得不够高,我力气很小,但我在降落的时候从来不会摔倒。
你的藤蔓很好,谢谢你。但我从来都能接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