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姽无声地落在积了点灰尘的楼梯台阶上。
它回头，惨白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收缩，与叶彤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彤没说话，只是指尖微动，做了一个极快的手势。
渔姽如同融化的墨汁，瞬间从楼道阴影里剥离，悄无声息地滑出单元门，追上了那辆正准备发动离开的黑色轿车。
……
司机正哆哆嗦嗦地掏出烟想点上压惊，刚把车开出几十米，忽然觉得不对劲。
油门踩下去，发动机空转轰鸣，车子却纹丝不动。
他疑惑地低头，下一秒，瞳孔骤缩。
借着小区外昏黄的路灯光，他惊恐地看到，四条车轮胎不知何时，竟被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活物般的浓稠黑影死死缠住了。
那身影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正沿着轮毂向上悄然蔓延。
“鬼……鬼啊！”他吓得魂飞魄散，猛打方向盘，可车子就像被钉死在地上。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车内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水腥气，像是沉埋河底多年的朽木。
中控台的屏幕疯狂闪烁，刺耳的杂音里，隐约夹杂着女人幽怨的哼唱声，调子古怪，绝非人间乐曲。
司机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弃车逃命，连手机和钱包都顾不上了。
……
楼上，叶彤刚用钥匙拧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尘封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黑豹率先跳了出来，在阳台叶彤给他买的大型软垫上打了个滚，懒洋洋地不动了。
叶彤放下行李的功夫，渔姽也回来了，化作人形，赤脚踩在地上，吧嗒吧嗒的跑来跑去。
纸新娘承担起了叶彤给予的重任，它捧着那面化妆镜，眼睛一眨不眨。
等叶彤洗完澡出来，纸新娘就已经把手伸进了镜子里，拽出了苏晓一半的灵魂。
苏晓痛得想鬼叫，又被渔姽轻飘飘瞥了一眼，到嗓子眼的凄厉咆哮又都咽了回去，哆哆嗦嗦的，瞧着十分可怜。
但叶彤又不是圣母，不会可怜它，它原本就是副本奖励给自己的，苏晓不仅不合作，还险些害死自己，让它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纸新娘拽着头发，一点点将苏晓拖了出来。
苏晓被强迫抬起头，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怨鬼。
一个被杀冤死，将身体寄生在镜中的女鬼，怎么和纸新娘这种有实体有道行的比。
更何况纸新娘在渔姽身边成长了不少。
苏晓立刻告饶。
但叶彤决不允许有背叛者，她垂眸，看着纸新娘一点点吃掉苏晓的身体，最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它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抬手，发现那面镜子不知何时落到了自己的手里，镜子内的能量熟悉，甚至纸新娘抬手就能用。
因为吞掉了苏晓的冤魂，所以就连这镜子，也成了纸新娘的武器。
“看来你得到了个大玩具啊。”叶彤托腮，饶有兴趣。
纸新娘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叶彤，“嘎啊”的欢呼一声，抱住叶彤的脖子。
——禁止鬼叫。
【没想到啊，你还得去上学。】脑海中渡魂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最近的年轻人都在学什么啊？】
“你明天可以去听一听，”叶彤笑着，抬起手机看了眼日期，“离正式开学还有五六天呢，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个是辛心和辛雅静那边，阿姨请她吃了饭，她回到c市，怎么着都得先把这个人情还了；
还有特调组那边，钟羽在她回来的路上一个劲儿的发消息，说是要约叶彤见面，应该又是什么任务；
詹千雅把陈家后续的事情也简单和叶彤说了，并表示陈湛在b市与一个国外的组织搭上了线，好像要和国外某个赌场合作。
……
桩桩件件的，虽然不能在 五天之内全部解决，但叶彤也得全部都了解一下。
处理完苏晓的灵魂，将新获得力量的纸新娘和吃饱了就犯困的渔姽安顿好，叶彤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靠在沙发上，黑豹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家，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尽管这个“家”的成员构成实在有些非同寻常。
休息片刻，叶彤拿起手机，点开了和辛心的聊天界面。
上次在A市，辛阿姨的热情款待历历在目，那份家常菜的温暖和毫无保留的关心，是她在那段紧绷日子里难得的慰藉。
回到c市，于情于理，她都该表示一下。
她斟酌着措辞，发了条消息过去：“心心，我回c市了，明天有空吗？想请你和阿姨吃个饭，感谢上次的招待。”
消息几乎秒回。
“彤彤！你回来啦！”后面跟着一串欢呼雀跃的表情包，“有空有空！我妈肯定也有空！她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说你这孩子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正好明天周末！”
辛心的热情让叶彤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好，那地点你们定，阿姨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别别别，你定就好！我妈不挑，啥都吃！主要是想见见你！”
推辞一番，最后定在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本帮菜馆，
环境清雅，菜品精致，口味也相对温和，适合长辈。
第二天傍晚，华灯初上。
叶彤提前到了包厢。
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褪去了处理灵异事件时的冷冽，显得清爽又温和。
她仔细检查了菜单，又让服务员提前泡好一壶龙井。
约莫十分钟后，包厢门被推开，辛心率先探进头来，看到叶彤立刻笑开了花，紧接着，辛雅静阿姨也走了进来。
“阿姨，心心，这边。”叶彤起身相迎。
“哎哟，彤彤，等久了吧？”辛雅静阿姨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针织开衫，显得很精神，她快步走过来，拉住叶彤的手，上下打量着，“瘦了，是不是回去没吃好？一个人在外面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熟悉的关切语气让叶彤心里一暖：“没有，阿姨，我挺好的。您快坐。”
自己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父母死而复生，索性就瞒着没说，辛心至今还觉得叶彤是个孤儿呢。
辛心在一旁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我妈见了你肯定得说这句。”
“去你的，没大没小。”辛雅静嗔了女儿一句，又转向叶彤，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更多的担忧，“彤彤，上次……你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没什么麻烦吧？”
叶彤知道她指的是在轮渡上的那些诡异事件，虽然当时她用一些理由搪塞了过去，但辛阿姨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嗯，都解决了，没什么后患了，谢谢阿姨关心。”
“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辛雅静连连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遇到那种事，真是……唉，过去了就好。
以后有什么事，千万别自己硬扛着，跟阿姨说，跟心心说，总能帮上点忙。”
“嗯，我知道的，阿姨。”叶彤从善如流地应下，将菜单递过去，“阿姨，心心，看看想吃点什么？我点了几道这里的招牌，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点菜的过程温馨而热闹，辛雅静一边说着“随便什么都行”，一边又仔细询问叶彤喜欢吃什么，最后在叶彤和辛心的坚持下，点了清蒸鲥鱼、水晶虾仁、蟹粉豆腐、油焖春笋等几个经典菜式，外加一盅冰糖炖雪蛤。
等待上菜的间隙，辛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以及暑假实习遇到的奇葩同事。
辛雅静则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叶彤身上，问她的学业，问她的生活，叮嘱她注意身体，晚上别一个人走夜路，絮絮叨叨，却有些像她的妈妈。
叶彤耐心地听着，适时回应几句。
这种平凡琐碎的交流，对她而言是一种放松。
置身于这温暖的氛围中，仿佛那些阴冷诡谲、与怨鬼精怪打交道的日子只是另一个维度的一场噩梦。
菜很快上齐，色香味俱全。
辛雅静不停地给叶彤夹菜：“多吃点，这个鱼新鲜，这个虾仁嫩……你看你，下巴都尖了。”
“妈，你也太偏心了，光给彤彤夹，我呢？”辛心故意撅起嘴。
“你自己没长手啊？”辛雅静白了她一眼，但还是夹了块最大的虾仁放到女儿碗里。
叶彤看着母女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
她尝了一口蟹粉豆腐，鲜香滑嫩，味道确实很好。她端起茶杯，郑重地对辛雅静说：“阿姨，今天这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客气。”
辛雅静连忙摆手：“哎呀，你这孩子，太见外了，现在阿姨天天在家，你以后常来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就是就是，”辛心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附和，“我妈巴不得你天天去呢，她可喜欢你了，比我这个亲闺女还像亲的！”
说笑间，气氛愈发融洽。
叶彤能感觉到，辛雅静看她的眼神，除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那是一种混合了感激、庆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果然，在饭后甜点上桌，辛心跑去外面接电话的间隙，辛雅静放下勺子，神色变得认真了些。
“彤彤，”她压低了些声音，“有件事，阿姨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
叶彤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阿姨，您说。”
“就是……之前那段时间，辛心状态很不好。”辛雅静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后怕，“你也知道我和辛心的过去，如今我重新有了盼头，辛心也终于逃离了他爸，说到底都是你的功劳。”
叶彤安静地听着。
“现在好了，”辛雅静继续道，眼神里带着光，“从你把我们娘俩救了开始，我就睡得特别安稳！之后一天比一好，辛心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叶彤的手，语气有些激动：“阿姨知道是你帮了心心和我，阿姨这心里，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
叶彤恍然。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辛雅静的手背，语气温和而坦然：“阿姨，您别这么说，心心是我好朋友，她没事就好，只要她健康开心，比什么都强。”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完全否认。
有些事，点到即止，对普通人是最大的保护。
辛雅静看着她平静却笃定的眼神，心里那点猜测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声的确认，她不再多说，只是重重地点头，眼泛泪光：“好孩子，好孩子……阿姨明白。总之，谢谢你，彤彤。”
这时，辛心接完电话回来了，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呢？妈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什么，”辛雅迅速擦了擦眼角，换上笑容，“跟叶彤说点贴心话，不行啊？”
“行行行，你们最好，我多余。”辛心故作委屈，逗得大家都笑了。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宾主尽欢。
叶彤去结账时，辛雅静还想抢着付钱，被叶彤坚决地拦下了。
走出餐馆，夜风微凉。
辛雅静拉着叶彤的手又叮嘱了好一会儿，才和辛心一起上了出租车。
“彤彤，开学见！”辛心从车窗探出头来用力挥手。
“开学见，路上小心。”叶彤站在路边，微笑着目送出租车汇入车流，尾灯逐渐远去。
她独自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周围是喧嚣的城市噪音和来往的人潮。
刚刚经历的温暖与此刻的孤寂形成微妙对比，但她并不觉得失落。
渔姽、纸新娘、黑豹……还有那个吵着要听现代年轻人学什么的渡魂，都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等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食物香气和夜晚特有的清冷味道。
请辛心母女吃饭这件事算是圆满完成了，了却一桩人情，也让她再次确认了守护这些平凡温暖的决心。
接下来，该处理那些不那么“平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