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啥？”李乐好奇道。
林振明哈哈一笑，伸手比划，“两辆，三轮车。”
“啥玩意儿？”李乐一愣，“三轮车？林叔，您可别逗我了，送我三轮车干嘛？让我在伦敦街头蹬三轮送货啊？”
“想什么呢，是带斗的摩托车，二战时候，三德子列装的。”
“一辆是宝马的什么R75，带边斗，上面还能架一挺机枪的，见过吧？另一辆更稀罕点，是个履带摩托，叫....叫什么Sd2，是个履带摩托，号叫凯蒂猫还是什么的？我也搞不清，反正就是那种半履带，能在泥地里窜的小玩意儿！”
李乐眨么眨么眼，“边斗，摩托？哦，侉子啊！这玩意儿我知道，小时候在电影里没少见，小鬼子进村儿都骑这玩意儿，不过履带摩托，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听说都是正儿八经1941年的原厂货，保养得极好，原漆原版，最关键的是，据说现在还能开！突突突的，很有劲儿！”林振明笑道，“是德意志那边华商会的老周，他喜欢收集二战时候起的军用品。”
“前阵子从别人手里弄来几辆。一开始还说给你弄辆豹式坦克，后来一问，回国手续太麻烦，海运也折腾，就换了这俩相对小巧的。”
“反正，你就等着收货就行了，到时候直接给你运到燕京去，偶尔还能开着玩玩。别推辞了。”
李乐见林振明说得诚恳，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生分，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得，那我就先谢谢您和周叔了。六十多年的老玩意儿，估计也上不了路，只能放哪儿当个摆设。”
“其实找个没人的路也能开，带上孩子溜达一圈儿，多威风。”林振明放下杯子，“诶，你家俩宝贝，去年来的时候.....”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李乐要走。
看看时间不早，林振明执意要留李乐在酒楼吃晚饭，“厨房今天进了几条大王蛇，做个椒盐的，一起尝尝？”
“我也想啊，可今天真不成，家里还有个瘸子等着我回去喂吃的呢。”
“瘸子？”
“昂，就森内特教授您还记得吧？上次来这边吃撑的那位。”
“哦哦，记得。”
“膝盖手术，走不得路。”
林振明闻言也不再强留，“行吧，那下次，下次一定来。秉忠！”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秉忠应声推门进来。林振明吩咐道，“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方便带的，给阿乐装上点，让他带回去和森内特博士一起吃。”
“好的，林叔。”秉忠点头出去，不一会儿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过来，里面是些烧腊、点心，另外还单独包了一小包响螺片和一小包乌鱼子，“乐少，这些干货你拿回去，自己煲汤或者煮粥都行。”
李乐也没客气，接过东西，“嘿，谢谢秉忠哥，上次海参还没吃完呢，谢谢林叔！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
“好，代我问森内特博士好。”
从酒楼出来，李乐拎着大包小裹，沿着唐人街熙攘的街道往东头的公交站走去，心里还想着那两辆“三轮车”，心说等回去搞个机枪的道具挂上，再配上个三德子头盔......
就在要走到公交站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路边一家店铺的玻璃橱窗，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橱窗里陈列着几个名牌包和手表，灯光打得很亮。不过，吸引李乐注意力的不是这些商品，而是橱窗反射出的店内景象，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柜台前和店员比划着。
李乐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是司汤达，正站在柜台前，和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手指不时点着柜台上放着的俩经典驴牌花纹的包包。
抬头看了眼招牌，一家叫做“billion Luxury Resale”的二奢店。
李乐皱了皱眉，想起小树林拉屎的时候，司汤达的那通电话。犹豫了一下，看到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生说笑着推开店门，便也顺势跟了进去。
店里面积不大，装修的挺精致，弥漫着皮革和香氛的味道。
货架上陈列着各种品牌的二手包包、鞋子、衣服，边柜里摆着各种首饰。
瞄了眼标签，上面的价格依然不菲。李乐不动声色地溜达到柜台边上，一排挂满男装的衣架前，躲在一面试衣镜后面，假装扒拉着翻看标签，有源相控阵雷达耳朵立时启动，听着身后。
司汤达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带着明显的不忿和急切。
“.....这样，杰森，您再好好看看！这两个包，这个Keepall是去年限量款，专柜价要2200镑！我根本没怎么用过，你看这五金，一点划痕都没有！这个Speedy 35也是经典款，保养得这么好，您才给400镑？这，这也太低了.....”
那位被称为杰森的，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俩上挂着精明相的白人男子。
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个Keepall，手指轻轻摩挲着皮革边缘，用带着东欧口音的英语说道，“米斯特儿司，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您也理解我们的难处。”
“二手市场有二手市场的规则。首先，您无法提供原始的购买凭证和包装盒，这本身就会让商品的价值大打折扣，我们很难向最终买家证明它的来源和真伪。”
又拉开拉链看了看内衬，“其次，即便是限量款，一旦进入二手流通，它的价值主要取决于当前的市场热度、款式是否依然流行，以及物品本身的成色。”
“您这款，虽然是限量，但去年的款式，今年已经有过季的趋势。而且，您看这里，”他指着包角一处，拿起放大镜看了看，“虽然没有明显划痕，但也有比较明显的磕碰的痕迹，还有这个五金件上面，也是磨损的痕迹、”
“使用痕迹是客观存在的，我们收购后还需要进行专业的清洁和养护，您知道我们对外的养护价格，这些都是成本。”
司汤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但努力保持着镇定，“杰森，这个包我真的很爱惜的，就用过几次长途旅行。你看这皮质，而且这种包，有点使用痕迹才更有味道嘛，现在很流行的。”
杰森笑了笑，放下放大镜，又拿起旁边一个更小一点的LV手提包，“这个Speedy30嘛，状态稍微好一点，但是老花的通病，配皮部分已经开始变色了，而且你看这个手柄，”说着，捏了捏，“已经有点塌了，说明使用频率不低啊。关键是，这两款都不是限量版或者特别稀有的款式，市面上流通量很大啦。”
司汤达争辩道，“杰森，咱们老朋友了，在你这儿买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两个都是正品专柜货，您再仔细看看，这做工，这走线......”
杰森摆摆手，打断他，“米斯特儿司，我们billion在伦敦做了十几年二手奢侈品，真伪当然看得出来。你的包是正品，这个没问题。但我们收货，要看品相、看款式热度、看行情。现在经济不景气，二手包市场也受影响，价格上不去啊。”
他拿出计算器，啪啪按了几下，推到司汤达面前：“这样吧，两只包，我一起收，给你这个数。一口价。”
司汤达伸头一看，脸色顿时有点难看，“杰森，这个价格.....太低了吧？我知道规矩，但价格实在是太低了，这只Keepa我买的时候快一千镑，这个Speedy，专柜都要六百多镑，您至少，至少也得给到500镑吧？这两个包加起来，1200镑，行不行？”
语气里带着恳求。
杰森双手一摊，表情显得很无奈，可说的话，却毫无松动，“这款Speedy 35太常见了，流通量大，我们店里有好几只成色类似的，标价也就在450镑左右。我们收购价必须远低于售价，要留出利润空间。”
“你说的价格，恕难从命，我们要承担风险，要护理，要库存，还要考虑多久能卖出去。现在客人精得很，都要找成色好的，价格低的。你这个品相，我报这个价已经很公道了。”
“这样吧，看在我们合作过几次的份上，这两个包，我最多能给到.....700镑。这是最终报价了。”
“多少？700镑？！”司汤达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店里其他几个顾客都侧目看来。
意识到失态，司汤达赶紧压低声音，脸上是掩饰不住地的失望和焦急，“两个包才700镑？这.....杰森，您再抬抬手，1000镑，不，900镑，900镑我马上出手！”
杰森叹口气，“米斯特儿司，我很想帮您，但生意就是生意。”
“700镑，这是我的权限上限了。如果您觉得不合适，也可以去其他店问问看。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市场上类似的包源比较多，其他店给出的价格，恐怕不会比我这里更乐观。”
司汤达僵在那里，脸色涨红，手指头紧紧攥着柜台边角。低头看着那两个包包，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李乐在镜子后面甚至能看到司汤达滚动的厚街，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最后，司汤达像是认命了一般，肩膀垮了下来，“杰森，那个，还能不能......再加一点？我急用钱。你看这两个包，稍微保养一下就和新的一样。”
杰森看着司汤达，假模假式的叹口气，“司，我看你也是诚心卖，这样吧，最多再加五十镑。真的不能再多了，我们也要吃饭的嘛。”
司汤达的目光在两只包和计算器上来回扫视着，“......行吧，就按你说的这个价。”
杰森终于笑了笑，“好的，司，您很爽快，我这就给你开单子，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吧。”司汤达低声说。
“当然可以！现金支付，立刻到账。请您稍等，我这就为您准备文件和现金。”
说完，杰森迅速拿出几张表格让司汤达填写，然后转身走进后面的办公室。司汤达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柜台上的包，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又拿出手机，飞快地按着键盘，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眉头紧锁。
而李乐，在司汤达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混合着如释重负和难以掩饰的心疼的表情。
李乐收回目光，心里已然明了，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的鞋架前，拿起一只皮鞋假装端详。
过了一会儿，余光瞥见杰森经理拿着一个信封和几张单据回来，“司先生以后有什么好东西，还可以拿来给我看看。我们billion价格最公道了！”
司汤达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杰森把两只包收进柜台后面。
很快，杰森点好了一小叠钞票，塞进去递给司汤达。接过信封，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外套内袋，然后在单据上签了字。
“谢谢惠顾，慢走啊米斯特儿司。”杰森笑道。
司汤达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走出了店门，背影显得有些仓促和落寞。
李乐放下手中的裤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大概能猜到司汤达卖包是为了填补哪方面的窟窿。看来高地之行后，司汤达的经济压力并没有缓解，反而可能更迫切了。
又在店里磨蹭了几分钟，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时，瞧见杰森已经将刚刚收到的两个包，放进了展示柜里。
“老板。”
“啊，先生，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那两个包。”
“哪两，哦，这两个？”
“是，多少钱？”
“啊，您真是好眼力，这两个包虽然不是最新款，但保养的很好，也没用过几次，巴拉巴拉......这只Keepa，700镑，这个Speedy，400磅.....”
走出了“billion”温暖却略显冰冷的灯光。
李乐望了一眼司汤达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拎着手里沉甸甸的食材和干货，朝着公交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