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初歇的军训基地,远山轮廓在黛青色天幕下舒展,残星与未散的雨云交织成朦胧纱幔,被雨水冲刷过的灰土训练场泛着暗光。
排房门口的空地上,教官和辅导员碰了面,彼此脸上带着兴奋和幸灾乐祸的笑,一点头,掏出各子怀里的口哨,含在了嘴角。
有人掐着表,倒数着,“三、二、一!开始!”
炸雷般的哨声劈开五点的清晨,惊起晾衣绳间的麻雀,跌落一串晶莹。
教官和辅导员们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挨个砸着宿舍的房门。
吼声四起,“集合!紧急集合!三分钟列队!”
宿舍里就像被扔进炮仗的耗子窝,铁架床发出吱嘎的碰撞声,脸盆在墙角打转,胶鞋被踢到床底深处,一时间,屋子里裤子、袜子、t恤、外套凌空飞度成了彩练,慌乱的骂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艹你大爷的,这特么才几点。”
“诶,别拿我腰带啊。”
“嗨嗨嗨,别动,那我的裤衩子。”
“我袜子呢?”
“我裤子呢?”
“我的鞋呢?”
“我老公呢?”
“......”
“打背包,背包!!”
“我衣服还没干啊?”
“直接套外套。”
“里面只穿胸罩?”
“你个太平,别废话!赶紧滴。”
门板砰砰作响,传来此起彼伏的跑步声。
就见有人左脚套着球鞋,右脚还趿着拖鞋在走廊狂奔,有人拎着松散的背包带夺门而出,有人错把裤子前后穿反,腰带像长出的尾巴一样追着腚瓣子抽打。
有人鞋带缠绕成死结,单脚跳着解绳,飘落的帽子被后面的人一脚接一脚踩着。
当最后几个踉跄的身影撞进操场时,熹微晨光里浮动着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散开的背包带垂落在地,队伍前排的男生,迷彩裤拉链正咧着明晃晃的笑。
一眼瞧去,四个字,丢盔弃甲。
各班教官和辅导员,看着这群散兵游勇,发出一声叹气。
略作点评之后,便又下了指令。
十五分钟,整理内务,五点半吃饭,四十五出发,今天的科目,20公里拉练。
随即,整个操场,妈声四起。
可再叫妈,也挡不住军令如山。
已经被关在里面六天的两年轻人,在一杆“燕京大学军训三团”旗帜的引领下,摆开一字长蛇阵,走出了军训营门。
。。。。。。
“燕大军训三团,20公里野外拉练在薄雾中拉开帷幕。两千余名新生打起背包,以连队为单位整齐列队,踏着铿锵脚步向远山进发。”
“拉练途中,穿越崎岖山路与泥泞田埂,面对体能极限仍相互扶持,同学们用不抛弃不放弃的口号激励队伍。歌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历经5小时跋涉,迷彩方阵最终在正午全员抵达终点,飘扬的连旗与年轻脸庞上的汗水交相辉映。
“这场特殊的开学第一课不仅锤炼了体魄,更让团结拼搏的信念深深扎根。正如军训三团总指挥郭宝华院长所言,二十公里丈量的是青春的高度,锻造的是新时代青年的钢铁脊梁。”
“这场充满汗水与欢笑的征程,必将成为大学生涯的精神底色!!”
几天之后的校报上,校报记者是如此描述这场拉练。而在另一篇文章里,有人这样写道。
“晨雾未散时,迷彩服在熹微晨光中列成蜿蜒的绿龙。当行军背囊第一次压上肩膀的瞬间,我忽然读懂军训服上深深浅浅的汗渍,那不是污痕,而是年轻生命破茧的纹路!”
“柏油路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热浪,脚步声渐渐从整齐的鼓点化作凌乱的细语。有人悄悄卸下背囊的系带,教官却默默接过去扛在自己肩上。有人因低血糖踉跄跌倒,三四个身影立刻围拢搀扶。”
“跨过终点线的刹那,阳光正穿透云层洒在迷彩方阵上。我瘫坐在地查看时间,4小时38分,这串数字背后是磨破的脚底、喝空的四个水壶,更是三十次想放弃时被同伴拉起的瞬间。”
“这场征途教会我的,远不止二十公里的长度,而是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心更高的山!!”
只不过,这些呈现在纸面上的昂扬文字都是经过了优美加工,而如果让走完全程的小李厨子用金陵雅音来形容,那就是,比大胡话,真实的场景其实是,霍史尼玛,一比吊糟哎.....
刚出了营门,没用上半小时,这支迷彩队伍就完成了从整齐到不整齐再到放羊的转变,队伍越来越脱节,歪歪扭扭地铺满整个向八达岭方向的道路,胶鞋在柏油路上摩擦出凄凄惨惨的哀嚎。
教官和辅导员们则化身牧羊犬,走在队伍边上,随时准备上去给落单的、走岔的、瞎跑的来上一脚。
再用了不到半小时,队伍已经从走变成了蠕动,远远望去像条被晒蔫的菜虫。
雄赳赳的歌声早被粗重的喘息声取代,鞋带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的曲线,腰带扣与搪瓷水壶在腰间叮叮当当,噼里啪啦。
迷彩服们渐渐现了原形:帽檐歪着,裤腿卷起,腰带松到胯骨以下,背包不滑到屁股后面,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拍打,活像群刚打完群架的街头混混。
路过的村民围观之后,都对国家的前途与未来产生出了深深的担忧。
当走过八公里的标识牌时,队伍彻底进化成了“逃荒难民”迁徙的现场。
有人拄着树枝拖着腿,有人把外套系在腰间,更有人闭着眼睛梦游般挪步,直到撞上前方同学的后背才猛然惊醒。
正当一群人木然的计算着前路还有多远时,随着几声炸响,前方黄色烟雾升起,教官大喊一声,“前方毒气区,全员加速通过!”
两千多双鞋底瞬间在地面擦出火星,扬起的尘土里飘来鬼哭狼嚎,“呛死了啊!”
“毛巾,毛巾浇水捂着脸!”
“哎哎哎,你特么别扯我的啊!”
“嗨,分你一半!”
“这咋一股味?”
“拿错毛巾了,我的擦脚布,凑活用吧。”
“你大爷的!咳咳咳!”
“前面的,跑慢点儿啊!”
穿过了毒气区,队伍里,水壶碰撞声、喘气声、迷彩服摩擦声汇成交响乐,再看这一群人,活像群被饿狼追赶的软脚虾。
等过了十公里折返点,又是一声警报响起,然后是几下连续的爆炸声响和白色烟雾蔓延开来。
“反空袭演习!!找隐蔽点,快!!”
“啊~~~妈呀,往哪儿跑啊~~~”
“两边麦地,趴下!趴下!”
“艹!真炸啦!”
“拉兄弟一把!”
“又炸了,弟兄们,撒丫子跑啊!”
如果在高处,就能看到,一时间,一群迷彩色的蚂蚱,在道路两边的麦地里四处蹦跶,踉跄着趴下。
只不过,刚下过雨,当这群害虫深一脚浅一脚从麦地里钻出来的时候,脚底是泥浆,脸上是泥水,身上,也从蚂蚱绿变成了蝗虫色。
重新整队,正待出发,又听到一声令下,领导没跟上,听说刚才精彩,要再演一次给他看。
“哈麻批,日他仙人板板!”
“食屎嘎,丢雷楼某!”
“恁娘!”
“潦草滴!”
“吾那娘额搓比!”
“个斑马!劳资信鸟你滴邪!!”
“阿囊死给!”
“mother F**ker!”
“苏卡不列!”
此话一出,瞬时,两千多人的队伍扬起的全国三十多个省市自治区的国粹汇成一道剑气,直劈冲天!
估摸着是犯了众怒,上面忙又取消了再来一次的命令,改成了原地休息。
休息哨响的瞬间,队伍像被抽了脊椎的沙丁鱼,稀里哗啦啦,瘫在马路牙子上,蝉鸣混着此起彼伏的哀嚎。
背包们歪七扭八歪倒在地上,有些鼓囊囊的塞着半瓶水和火腿肠,有些早就在出门不久就被掏空,软塌塌趴在僵硬的鞋面上。
防晒霜混合着花露水的味道,在热浪里翻滚,碳酸饮料开盖儿时候的响动,听着都像垂死的挣扎,
集合哨再度响起,这群散兵游勇们又龇牙咧嘴把自己从地上撕起来,一个个后背的白盐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整队,整队!”
带着一肚子怨气,怒气,队伍回程反而比去程要快了几分。
眼瞅见快到了营房,不知谁喊了声,“冲啊!!”
之后便彻底没了阵型,特战连扛着旗子,仗着体能好,不管不顾往前冲。
男生连能跟上的跟上,跟不上的,就开始和女生俩互动,帮着拎东西,背包,殷勤尽现。
再瞅瞅这群人,哪还有之后校报粉饰的雄赳赳气昂昂,一个个活像群刚出土的兵马俑,领口卷着,裤腿耷拉着,歪着的帽檐下,脸上被汗水冲出了一条条纹路,配合上歪斜的背包和拖地的鞋带,表现着这场拉练的荒腔走板。
至于社系,李乐充分展现了鸡贼的属性,在距离营地还有五百米的地方,就让男生班和女生班先别急着回去。
“师兄,眼瞅着就要到了,干嘛?”
“要不说你们是我见过最笨的两届师弟师妹呢。”小李一甩手,“瞅瞅你们这形象,和刚开完丐帮大会一样的,就这么回去?”
“根据我的经验,今天二十公里拉练,肯定有校领导和各院系领导过来慰问,而且会站在门口,夹道欢迎。明白了吧?”
“吁~~~~”
“师兄牛逼!”
“师兄高,实在是高!!”
“师兄又鸡又贼!”
“谁说的?出来!”
“哈哈哈~~~~”
“别笑了,整理仪容,把鞋子都给我穿上,鞋带系好,背包备好,袖口裤脚都放下来,再把脸都给擦干净点儿!”
一群人收拾完,整好队。
李乐又看了一遍,这才点点头,“男生先走,女生随后,找到你们的连队,等进营区大门,张教官、许教官,咱们歌声响起来!”
“明白!”
“唱啥?”
“老歌,雄伟的井冈山!”
果真如小李秃子所说,营区门口,站了一队白衣西裤的校领导,翘首以盼。
别的院系怎么样不说,但当社系的男生班和随后的女生班,跟随各自连队入营,昂头挺胸,歌声嘹亮的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终点线,收获的掌声是最大的。
学校二把手惊奇,遂问左右,“这是谁的部将?如此齐整?”
后排马主任听见,立时上前一步,“我们的,我们社系的!”
“好,好,好,真精兵也。”
“呼哈哈哈~~~校长谬赞,谬赞啊~~~”
马主任老怀甚慰,只觉得浑身舒畅,血压血糖血脂,平稳如二十岁之时,心里那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