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哪种才是江慕想听的。
“说实话。”江慕强调道。
“……是挺可怜的。”
李助理原本以为林烟做过很多坏事，十分讨厌她。可后来才知道，她只是被周语嫣栽赃了。
其实从知道事实到现在，他第一次产生要不要辞职的想法。
因为江总明知道事情真相，却还是纵容周语嫣，继续虐待那个本就生了绝症的可怜女人。
他很多时候想问问江总为什么对待林烟，可又很清楚，江总没必要也不会给他这个做下属的解释。
江慕听到他的回答，手指拢了拢，倏地岔开了话题，“嫁给我这些年，林烟都在做什么？”
林烟死后他才发现，他印象里只有她高中时的样子。
至于之后，他心里全被仇恨占据，跟她这么多年婚姻，共同相处时间却不多。
她工作忙，他工作也忙，而且厌恶她。除了让她履行基本的夫妻义务，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李助理开着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您跟她刚结婚的时候，没几个人知道你们结婚的事情，可她仍旧很开心。您当时很讨厌她，她做了饭拎着餐盒来公司找您，您都当着她的面把餐盒给太太了。”
“她看上去有些失落，但还是坚持给您送饭菜，只不过您一次也没吃过。”
“后来您叮嘱了保安，不许放她进来，再加上她的医院实习结束，工作开始变得忙碌。她便从一开始天天送饭，变成了有空送饭。”
只不过她的饭从没送成功过。
保安嫌她烦，让她别送她不听，那些饭菜后来便进了保安或者其他员工的肚子。
李助理人缘还不错，总能听到保安或者其他员工跟他吐槽——
“李助理，那个挺漂亮的总来送饭的女人是谁啊？她在追咱们公司的人？”
“好像是在追江总。哼，这种自以为长得漂亮就可以嫁入豪门，土鸡变凤凰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你们看她送这么久饭，江总搭理她吗？连见都不见。”
“江总都有周小姐了，这个女人还硬往上贴，贱不贱呐？”
“管她贱不贱，做的饭是真好吃……哈哈哈哈！”
那时候李助理也觉得林烟贪慕虚荣，为了能巴结住江家这棵大树，哪怕亲眼看着丈夫同其他女人举止亲密，也能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样过了半年，林烟放弃了送饭，李助理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望。
她跟他说打算离婚，他当时还高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总算不至于那么贱，死贴着一个不喜欢她的江总了。
但很快她怀孕的消息传来，江董事长找她谈心，她又开开心心地留了下来。
“她当时给您打了电话，但您跟周小姐在国外游玩，把她号码拉黑了。”
“她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让我转告您她怀孕的事情。”
“我按您的要求，去医院找她，让她辞职回去养胎，意外撞见她跟副院长谈话。她是神经外科的天才，可因为您不愿意她继续在神经外科，她跟副院长提出要转到妇产科。”
“副院长是她的导师，一直很看重她，见她这么作践自己的能力，跟她大吵一架，师生二人不欢而散。”
李助理看到林烟的眼圈都红了，有些搞不懂。
她能力那么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抛弃自己的天赋，从头开始。
那之后过了许久，她还是转去了妇产科。
而这件事，江总甚至都没过问过一句，他跟江总提起时，江总也只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她怀胎八月的时候还在工作，孩子意外早产，她想让您送她去医院。可是太太当时毕业答辩，说会紧张，您在陪她，您安排了我过去。”
“我过去时，她已经自己赶到了医院，孩子生完了。”
李助理赶到时，听到很多林烟的同事在说闲话——
“林医生孩子，怎么她丈夫都不来？”
“谁知道呢，真可怜啊。她大出血差点没了，她丈夫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家世好长得漂亮医术又好有什么用，她丈夫根本不关心她！”
李助理在病房里见到了模样虚弱的林烟，孕妇生产大出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身为妇产科医生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以为见到她后，哪怕她脾气再好，也会对江总生出怨怼。
可李助理进去后，只看到林烟在傻乐。
他问她大出血、孩子早产至少要在保温箱住三个多月，她怎么还这么高兴。
“她的回答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她跟我说，大出血这么危险的事情，她跟孩子却母女平安，这是一件最幸运不过的事情了。就是孩子得住保温箱，她一时半会儿见不到，觉得难受。”
“我当时觉得怎么有人乐观到这种地步，乐观到甚至有些蠢。”
“我问她，怎么不跟董事长或者她娘家人说，让他们带她过来。”
“她跟我说，要是他们来了，知道您不在，肯定又要对您说教了，她不乐意别人说您不好。因为她知道，您工作很忙，一定是忙得脱不开身，才没过来，不是故意的。”
可李助理很清楚，江慕根本不忙。
他没来医院陪林烟，只不过是因为要陪着小情人答辩而已。
不过他没说，他觉得戳破她的美梦，是一件更残忍的事情。
后来，林烟从一个人等待变成了两个人。
“您不想见林烟跟乐乐，有时候需要拿东西差遣我去时，我撞到很多次她们母女在家里等您。”
“不过更多时候是她工作忙，加班，保姆陪着乐乐玩。”
“我有一次遇到林烟满身疲惫赶地铁下班，开车载了她一程。她看起来很累，可是回家之前，总是要脸上堆满笑，因为怕乐乐担心。”
“那次乐乐没像以往那样笑着迎接她，而是问她，周小姐是谁，为什么旁人的人都说那是您的小老婆。”
李助理当时就看到林烟眼睛红了，她笑得狼狈尴尬又难过，却不得不帮自己丈夫找借口，以免伤到孩子幼小的心。
“其实想想，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助理的甚至都比您跟她接触的时间多。”
“而你们结婚这么多年，相处事情最多的时间段，反而是她胃癌晚期又被太太百般栽赃这阶段，您守着她、跟太太一起虐待她的这段时间了。”
李助理知道多说多错，所以哪怕跟了江慕这么多年，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也从未这般坦诚过。
他说完时，车子也到了丽苑门口。
李助理说得嘴有些干，嗓子很难受，可心里却奇异地轻松。
“江总，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有什么不清楚的，您可以再问我。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培育，我……想要辞职了。”
他听人说起过林烟死不瞑目的样子，也见过她大口吐血、满眼绝望的样子。
他曾经看不起这个女人，可以无视她的痛苦。
可是现在，他迟到的良心终于开始折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