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一夜。
却不再是这一条街。
三月初一的夜,无星无月。
远离了彤街的繁华和辉煌,在熠彤最偏远的地方,有一条并不热闹的小巷子,此刻隐没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安静和凄清。暗沉沉的空气中带着点湿漉漉的霉味。
即将会有一场大雨。
这是一条连更夫都不太愿意来的街,住在这里的三教九流多得是,各行各业、偷鸡摸狗的都有。所以打架斗殴的事情时常发生,官府也早就不管了。出了人命一张破席子草草卷了去。
在这一条街的最里面,是一个很破却很大的屋子,里面只住了一个哑巴老头,平日里编了草鞋每日出去售卖,运气好的时候能在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喝口温酒,运气不好的时候,便连肚子都填不饱了。
这个老头也是奇怪,素来独来独往的,也不见他和谁有过交集,甚至没人记得清他何时出现在了这条街。
这些年来,老头愈发地老了,背都已经弯的快到地面了,他每日拄着他的竹竿拐杖,继续日日编着草鞋,似乎眼神愈发不好,动作也越来越慢,生意便愈发惨淡到难以维系。
也有心善的,想要救济一二,却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依旧拄着拐杖,每日编着草鞋,低着头,佝偻着背,背上驼峰日渐突出,似乎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直不起身。
这两日,众人似乎并没有看到这老头,只是偶尔听到有鸟,桀桀怪叫着飞过,愈发显得那破屋子空旷、寂寥而诡谲森森。因着往日并无交情也无交集,是以并没有人进去查看一二。
今天,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那个破院迎来了不速之客。
这几个年轻人身穿黑衣,身材高大挺拔,很是干练,这条落魄小街道何时见过这般人物,不少居民纷纷探了头出来,悄悄瞧上两眼也是好的,对于这几个人出现的目的悄悄猜测着。
为首的年轻人推了门进去,里面扑棱棱飞出好几只鸟,黑色的羽毛被风刮起,在这湿漉漉的夜晚多了几分渗人的味道。片刻后,那个年轻人就捂着鼻子皱着眉出来了。
随后,他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剩下两人,守住了大门。
很快,一直以来都很是冷情无人光顾的小巷子,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一大波官兵来了。为首的那个,清冷尊贵,即使是坐在轮椅里,气势也丝毫不减,没有表情的眼睛轻轻一扫,就给人莫大的压力。
他腿上铺着毛毯,那毛毯雪白,在阴仄的弄堂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人微微仰着头,同身后的人说着话,身后推着轮椅的,便是方才进了院子的人。
哑巴老头死了。
死在自己的院子里,他仰面躺着,一根竹子从背部插入,直直洞穿从前面戳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在泥地上汇成暗红色的沟渠,尸体已经几日了,触目惊心的腥臭味吸引了以尸体腐肉为生的鸟群。
有胆小的官员进去一看,捂着嘴跑出来找了个角落开始干呕。
邻里居民都纷纷掩了门关了窗,这种事情,切莫出头。
不过官府却没人来关心他们,如此小巷子里一个哑巴老头死了,官府认定是老头一不小心自己走路摔倒了,于是仰面倒在了尖锐的竹子上,此案草草了结。连府尹大人都没惊动。
至于大理寺卿谢大人的手下为什么半夜来了这个院子发现了尸体,竟无人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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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谢锦辰站在书房窗口很久了。站的腿都有些发麻,微微地疼。
从哑巴老头那回来之后,他便一直站着。
今日白天,不知道是谁通过门房小厮给他递了一封信,信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张图。那张图上画的东西他不陌生,如水软剑华光潋滟,剑身线条繁复如同最古老的咒语,剑柄处硕大的红宝石一看就知名贵非常。
这把剑,他不曾见过,但他在暮颜身上见过相似的,那条腰带。
岁和。
他不知道给他寄这封信的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甚至,他或者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提醒。只是,他想到了一个人——暮书墨。
暮书墨是帝都里一个很奇怪的异类。
无官无爵,也无产业,日日游手好闲,流连烟花之地,在吟风楼的时间比在将军府的时间还多。
但怪异的地方就在这里,暮书墨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将军府从不奢华,自然不会给暮书墨这样的偏宠,甚至可以说,就将军府那些个资产,是不够暮书墨挥霍的。
那么,他哪来的钱?
还有一点,暮书墨这人,看着没有什么脾气,实则也没有什么圈子,除了安阳王爷,似乎从未见人与他有过来往,可实际上人脉极广,那些个奇珍异宝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更何况,谁都知道,连帝后都不卖面子的董记老夫人引他为忘年至交,暮书墨的一小方帕子上,都有董记标记。
最重要的是,暮离那个清正古板的大将军最是喜爱自己这个胞弟,不是宠溺,而是真的倚重。据紫影当年情报网所知,暮离和自己这位三弟,是常年不间断通信的,虽然并不能知道内容,可也足以证明一些什么。
所以,若说暮颜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传说级的“岁和”,那么不出意外,就是暮书墨给的。
这就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
若是暮书墨能找得到“岁和”,那么他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整个熠彤,所有人都低估了他。而自己低估的另一件事就是,暮颜在暮书墨心中的分量。
这又代表了什么?
他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
可那种想法日日夜夜来,纠缠着他,让他愈发深信不疑。甚至,他觉得,这个想法比暮离真的有了一个私生女,更令人信服。
于是,他连夜派人去了那个小巷子,找那个哑巴老头。
老头当年叫小林子,如今有人叫他老林,前阵子他们便已经查到,老林原本不是哑巴,他的嗓子是在一场大火里烧毁的,而他,是那场大火唯二的生还者。
只是没想到,老林死了。
这便愈发让人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巧合和诡异。
“公子。”门外,青竹小心唤道,“公子,快早朝了。”
谢锦辰回神,看向天际,天阴沉沉的,一场大雨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