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昏过去之前的刺痛感已经消失无踪,仿佛那不过南柯一梦,反而隐隐地有种遍体舒畅的感觉。
外间已经听不到沉施的呼吸声,她便推了窗站着醒神,凉风盘旋而入,窗外,竟然下雪了。
雪下得不大,细碎的雪随风飘舞,在这世间附上浅浅的一层,青砖灰瓦,亭台流水,古色古香的建筑甚有风味。
等了许久,沉施还是不曾回来,也不知一大早去了哪里,她便只好自己带着巨款溜出了府。
天气阴冷,道路湿滑而泥泞,因着这样的天气,彤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不少,只有一两个卖早点吆喝的,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呼出的气凝成了白白的雾气。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桃源镇,那个吆喝着卖馒头的冬季。
昨日说起,便甚是有些奇怪的情绪,怀念、却并不浓烈,只是午夜梦回回味梦境般的浅浅遗憾。当年安大娘总觉得愧对于她,因此将军送去的东西分文不收全部退回,一生慈善绵软的老人,在这件事上的坚持超过了所有人想象的固执。想必,最后因着亲生女儿而起的黑暗中的情绪,成了她心中过不去的梗。
以至于后来再去寻她,却发现早已人去屋空,村民说她已经搬去了女儿家。
她低头想着事,完全神游在外,便也没有注意到路过的一个岔路小弄堂里飘散出来的血腥味。那里,刚刚发生过一起没有声音的杀戮。弄堂的尽头,此刻躺着几具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尸体,破布袋子一样被随地丢弃在杂物堆上,伤口很是讲究,血迹并不多,只在身下形成了一小滩淡红的血水。
这场杀戮发生在瞬息之间,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而轻易取走这些生命的黑衣人,眉宇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杀戮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
他朝弄堂口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之上的男人走去,撑开随身携带的伞,伞通体黑色,轮椅之上的男子气质冷漠华贵,全身裹在没有丝毫点缀的黑色锦袍里,脸在这雨中显得有点病态的苍白,一条深灰色毛毯覆盖在腿上。
有雪花落下,他放在毛毯上的手,节骨分明,肌肤细腻。
“公子。”身后黑衣人垂手而立。
他抬眸,回想起穿着青衣小厮装的少女,淡灰色的眸光隐约缱绻温柔一闪而过,竟如同空谷幽兰花开的旖旎。
谢锦辰。
他仿若未闻,抬手拂去碎雪,指尖触感冰凉,一如那个孩子的温度。
她抬眸浅笑,唤他“锦辰哥”,宛若春风拂过,散了一身凉意。
“跟上。”
“是。”黑衣人撑着伞,推着轮椅走出弄堂。
暮颜走到商行的时候,雪又大了些,商行老板正倚着朱红色镶铜钉的大门,兀自叹气愁眉不展。商家是最讨厌这种天气的,路上连个鬼都没有,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出来,而买铺子这种事情,一向都不是万不得已的事儿。
想着今日这生意,是黄了。
正唉声叹气之余,却见前几日来过的小哥拾阶而上,一时间竟觉得这位真真是英姿飒爽光彩照人,仿佛背后有满满的阳光倾斜而下,灼痛了眼。一愣,立马一边喜滋滋迎了上去,一边招呼小徒儿上好茶水糕点赶紧伺候着,可别跑了……
暮颜含笑应着,也不还价,只拿出了顾小叔的玉佩,说是暮三爷推荐。其实,暮书墨才不会管这事,他估计都不知道彤街东头有家商行,不过,她家小叔既然给了这个便利,她自然是要好好用的,毕竟现在她后面可有一债主呢!
于是,精明人商行老板一口气给打了个八折,暮颜也是爽快人,互惠双赢最好,也便直接四千银子成交了。
至此,彤街千姿坊斜对面的三层小楼正式属于了暮颜。
一切手续都办妥,便也告辞了出来,已经笑成了弥勒佛一般的商行老板见牙不见眼地送出了门,本想着去铺子瞧瞧,却见雪势渐大,便断了这念头准备回府。
没走几步,便见雪中黑衣黑伞轮椅上的男子抬头看来,似乎等候已久,黑色的伞上,已一层薄薄的积雪。
“谢大人。”她含笑而立。
他语气微有不悦,“昨日还称我锦辰哥,今日怎地又回到了谢大人。”
昨日能一样么?昨日在小院中,并没有外人,今日这路上虽然没几个人,指不定谁听到了呢?又得占据熠彤八卦热搜榜第一……
“本想去将军府寻你,正巧看你路过,便在这等着了。”谢锦辰也不为难她,朝身后随从招了招手,随从便撑了伞迎上去。
今日他的话似乎有些多。连黑衣随从都有些许意外。
暮颜提了衣摆随着随从过去,并不大的黑伞几乎整个都遮在她的头顶,她三两步走过去,“不知谢大人找小女何事?”
“去茶楼说罢。”在这大庭广众也不便说,即便可以说,也不愿她因着避嫌疏离而客套,他抿着唇,自己转了轮椅就走,能看出稍稍的不愉。
暮颜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这人又怎么了,这般喜怒无常,小跑两步认命地帮他推轮椅。
到了茶楼落座,上了点儿早点,谢锦辰也不吃,只是绷着唇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也不说话,一如昨日小院里一般。
微微错愕,他竟知道自己还未吃早饭么?当下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吃了,徒留谢锦辰一个人膈应,他在生着气呢!这个白眼狼,自己等了她那么久,一口一个“谢大人”的,疏离地跟陌生人似的……
他倒是忘了,其实他们真的还属于陌生人。
啃了几个热乎乎的小笼包和绿豆糕,味道极好,顿时也不在乎谢锦辰的表情了,笑嘻嘻地开口,“谢大人……”
“锦辰。”他冷了脸纠正。
“锦辰哥。”
“锦辰。”连个哥都不想要了。身后随从昨日没去小院,被今日主子的幼稚行为惊得下巴都落了地……
得!吃人的嘴软,嘴软的暮三小姐本也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思想,不过是身份有些尴尬想低调些罢了,如今既然人家要求,便也承了,“锦辰。”
于是,嘴也不抿了,眼也不冷了,甚至带着点荡漾的弧度。从毛毯下拿出一个纸包和一张纸,昨日问他要的药方和药渣,“这是你要的,如今遇到了便给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