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安阳王府属于厉小姐的海棠苑里,厉小姐厉千星正在喝着香糯的大米粥。
她的父亲,亦是一代将军,只是她出生那一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大悲之下未曾足月便已早产,之后,还未出月子,便一尺白绫交代了性命,随了自己夫君而去。
自此,府里只剩下了年仅7岁的大哥和刚刚出生襁褓里的她。
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安阳王府,叫厉府,她的父亲不是安阳老王爷,只是厉将军。两个孩子如何撑得起这战功赫赫却功高盖主如履薄冰的将军府,一时间,朝中众人倾轧,厉府如同秋风落叶般飘零。
最后,还是暮将军府暗地里的各方照顾,给了这昔日战友的遗孤唯一的一点温暖,那个时候,总是笑嘻嘻来厉府晃悠的,就只有暮书墨。
她未曾足月便出生,出生之后厉府凋零,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奶娘虽说悉心照顾,却总力不从心,连奶水都是时有时无,因此,自幼体弱,终日汤药不离身。更是身份尴尬,也不爱出府,在这熠桐京都,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渐渐地,所有的乐趣,就唯有暮书墨。
他会跟她说很多,那个时候的暮书墨,还是熠桐刚刚崭露头角的天才少年,活泼张扬,他的身上仿佛时时刻刻都有碎金日光般的耀眼。
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那个小未婚妻。他神采飞扬地说她如何如何可爱,说她扑蝴蝶摔了一跤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模样很可爱,说她步履蹒跚摇摇摆摆的模样也很可爱,说她软糯软糯叫着嬷嬷的声音多么可爱,说她喜欢喝香糯的大米粥,吃的满嘴都是……
还说,那个郡主比她漂亮,比她白皙,声音比她好听,暮书墨总说她是丑丑的小不点儿,又黑又瘦……
很长一段时间,暮书墨都会跟着他父亲进宫然后偷偷去看她,所以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她说的话题,永远围绕着那个小郡主。
她不认识暮书墨的未婚妻,那个虽然和她一样失去了母亲,却集天家宠爱于一身的娇贵郡主,不知道她有多美,多白,不知道她的声音多么软糯,只知道,她爱喝白米粥,而暮书墨,喜欢偷偷去看她喝……
于是,十多年过去了,哪怕那位郡主早就香消玉殒,厉小姐早餐的餐桌上,从来只有一碗大米粥,用江南运过来的最好的大米,由年轻的婢女淘洗,婢女的手细嫩白皙,然后取麓山书院后山的清泉之水,大火煮沸,小火慢熬,熬到浓香四溢。
如此费时费力,却甘之如饴。
十年如一日。
婢女素雪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喝粥,姿态优雅,略有娇弱之姿,却端庄秀丽。
连咋咋呼呼奔进来的素雪都下意识放缓了脚步收敛了呼吸,不忍打破这一刻的美好。
少女咽下口中的粥,搁下勺子,看着一脸“我有话说”的表情的小婢女,淡笑着问,“何事?说罢。”
话音刚落,奶娘尚且来不及阻止,向来活泼的素雪就已经嚷嚷开,“小姐,听闻暮三爷在王爷院里!”厉千星对暮书墨的心思别人不懂,他们王府里的人可都清清楚楚着呢!
果然,厉千星不喝粥了,抬起的脸上,神采飞扬,闻言就要起身,“墨哥哥来了?”
奶娘急忙按住厉千星,劝导,“小姐,三爷还在睡着呢。您先把粥喝了。”说完,在厉千星看不到的角度,瞪了眼乱说话的素雪。暮书墨来了她也知道,自然更知道她家小姐这些年来的心思,可是,明明没有结果的事情……
“素雪,再让人去熬一碗粥吧,墨哥哥醒了,我给他端去。”她淡笑着吩咐,笑意里,都是温柔到缱绻的情谊。素雪领命退下了,厉千星也继续安安静静喝着粥,只是,明显喝的比刚刚更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奶娘见此,不由得叹气,说道,“小姐……三爷虽好,却绝非良人。”其实,她一直觉得,三爷这些年,都称不上“虽好”,行事乖张、恣意任性、留恋温柔乡英雄冢,小姐这般的人物,自是万万不能低配了暮家三爷的。只是这话,她不敢说。
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她开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听不出语气,只是陈述着事实一般,“奶娘,你明明也知道墨哥哥在哥哥院子里,却不告诉我。”
奶娘一噎。
厉千星暗了暗眸子,奶娘总是不喜墨哥哥,她知道。一来听了坊间传闻,二来因着皇家婚约,奶娘待自己如同亲生女一般,自然不愿自己委屈了自己,她放缓了语气,“奶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这些年,您说了很多次了。墨哥哥有婚约,还是皇家的婚约,可是我不介意啊!她已经死了,我又怎么会跟一个死去的人争名分。”
奶娘瞬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厉千星的后脑勺,怒道,“胡闹!难道你真还打算去将军府做个妾室么!”
厉千星也是急了,啪地一下放下了勺子,豁然回头怒目相对,“这有什么不可以,名分而已,有或者没有我不介意!”
因着情绪激动,微微潮红了脸,连眼睛也是红红的。她怎么会想着给人做妾,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如果那人还在,自然轮不到她做她的妻,如今人不在,皇家圣旨赐婚,只要皇家没有再下一道旨意,暮书墨就永远是天家的女婿,哪怕真的大婚,也只能是那位的牌位,而永远不会是她,她最多一顶小娇,随便一个日子,偏门入了也就是了。没有大红色的凤冠霞帔,没有锣鼓喧嚣十里红妆,更没有夫妻对拜椒房之喜。
更何况暮书墨,是真的那么喜欢那位郡主。她抚着微微作痛的心口,笑得苦涩,眼角带泪。她愿意给人做妾,可人家从未愿意纳她为妾。世人都说,暮将军府的男人,都从一而终。
“小姐……”奶娘刚刚也是急了,如今看自家小姐这般痛苦的模样,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怕她情绪失控了又害病。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这造的,是什么孽啊,整个熠桐的大好男儿不喜欢,偏偏喜欢了这么一个。
却也终不忍再说什么,叹着气坐在一边,厉千星似乎也没了心思说话,安安静静坐着等素雪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