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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乘风道:“这几人在白泽观中也没多少地位,想来只有听话的份。既然韩中直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放了他们吧。”

“若仙界人人都如你这般,也不至于一代不如一代了。”悬空道人一面叹息,一面收回金丝索,对窦虎一众说了声“你们好自为之”。

窦虎也不拜谢,只愤恨不已地瞪着顾乘风,说:“总有一日,我要叫你们输得心服口服。”这便对那三名册外弟子喝道“我们走”,遂化幽光而去。

柳浊清跑到顾乘风跟前,问:“大师兄,刚才那个窦虎是何意思?莫非你先前同他斗过法?”

顾乘风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摇头道:“他这话说的不是我。”

左仪道:“他师姐李冬寻甚得丁贤梓欢喜,也难怪他要跟着韩中直之流鬼混了。”

悬空道人落在三人跟前,上下打量顾乘风,道:“我们又见面了。”

顾乘风抱拳道:“上次在东海,你得知我是重明观弟子,手下留情,我还未及感谢,不想今日又得你相救了。”

悬空道人捻须笑道:“不愧为重明观五代大弟子,修为之精令人叹服。我本以为当日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未料竟被你察觉了。”

“阳魔的弥尘诀法门多刚猛,元气稍有保留力道便差了许多,以你悬空道人的修为,力道陡降,不是有意为之,如何说得通?”顾乘风说罢,岔开话头,道,“只是不知悬空道人既为魔道中人,如何要两次三番出手救我?”

“你这话说得并无道理。其一,我上次出手虽有所保留,你和付姑娘他们出得东海全凭本领,我并未从旁襄助,又如何谈得上救你?”

顾乘风问:“其二呐?”

“你难道不觉奇怪?何以韩中直在悬瓮山一带布阵,我也恰好身在此地?”

左仪上前一步,问:“难道你也在西梁跟踪了我们?”

“我们阳魔门下有一道不起眼的法门,叫作影甲豸,是拿童男脊血炼就的。法门得成,便可以鲜血炼化虫豸,此虫通体透明,触人肌肤便融入体肤,三日之内,凡此人所见所闻所嗅所食,施法者都可知悉。”

柳浊清问:“莫非你在我们身上施了法?”

“这影甲豸破绽甚多,只可用于毫无道行的凡人。不过你们既然进了薛府,要在薛府那几个仆从身上施法,实在是易如反掌。本来以那赤眉药仙的修为,要识破我的影甲豸是相当容易的。可药仙毕竟与凡人打交道为多,你们几个出入邪魔地界,身上沾了些许妖气也不奇怪,恐怕她是一时大意,竟未起疑心。”悬空道人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得知付晚香半途出走,便打算离开太岩城了。未料就在这时,韩中直一行也到了太岩城,在薛府跟前埋伏,半日后,我又见他们五人匆匆往北魏赶来,我心生疑窦,便跟在他们身后,直追到悬瓮山。”

“从太岩城出发赶往长白山,悬瓮山是必经之地,难怪他们要在此处布阵。”左仪道。

顾乘风道:“如此说来,你在悬瓮山现身,原是为了付姑娘。”

悬空道人说:“如今魔界之中,约有一半邪魔妖怪都在寻付晚香。你们未见识那茑萝仙子的手段,她要的东西,没有她得不到的。付晚香带走了茑萝仙子的宝物,茑萝仙子便引诱其他邪魔妖怪帮她寻找此人。付晚香当日是同你一道离开东海二十四岛的,你又是重明观五代大弟子,讯息灵通些的,自然要来找你。可惜韩中直一行人并不知道付晚香同你早已分道扬镳,这才冒冒失失想出这么个主意。”

“这么说,付姑娘随时都有危险了。”顾乘风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魔界妖人虽众,到底不齐心,一个个只想着自己独捞一把好处,并无全盘打算,只要她不回上尹,不去太岩城,要在茫茫众生里寻到付姑娘也并不容易。”

顾乘风微微点头,柳浊清却走到悬空道人身前,说:“你这人好不实在。”

悬空道人笑道:“何出此言?”

“方才我师兄谢你两次救他。头一次纵然是我师兄和付姑娘靠自己本领逃出东海,你身为魔界弟子,对我们仙家正派却能网开一面,要么是你别有用心,要么是另有隐情。这次我们三人为白泽观那几个恶棍设计打伤,本来仙家两派相斗,与你毫不相干,你却出手相助。最奇怪的是,你出手相助倒罢了,我师兄谢你,你却扯东扯西,把这人情抹去。”柳浊清定睛盯着悬空道人,说,“我们虽为重明观五代弟子,道行浅薄是真,然而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天底下哪有平白无故的恩惠?若当真这恩惠来得不明不白,倒令人可疑了。”

悬空道人大笑,眺向远山,说:“我以为仙家弟子都该是光明正大,心胸开阔之人,怎么这位小仙姑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乘风正要说话,柳浊清又抢了头,说:“就当我是小人吧。不过人世险恶,你到底是阳魔弟子,既有诸多隐瞒,我提防些也并无不妥吧。”

顾乘风说:“悬空道人若有难言之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悬空道人左掌一举,道:“我也没什么难言之隐,既然你们想知道,我便说与你们听。”他回身看看顾乘风,再看看左仪、柳浊清,道:“你们可知道,当年玄鹤宫祖师爷紫云老祖曾将两名弟子逐出丹霞山。那两名弟子,一个法号星辰子,一个法号追云子。”

顾乘风点头不语,悬空道人接着说:“追云子天资过人,修为精进,离山后收了三名弟子,我便是其一,法号悬空还是恩师所取。”

顾乘风一众大惊,悬空道人撇嘴一笑,说:“这件事乃仙家耻辱,你们师父不告诉你们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顾乘风道:“我只知茑萝仙子本在白泽观门下,是自甘堕落方入魔道的,那你……”

“仙家正派对我们这种人当然要冠以自甘堕落之名的。不过三界之中,但凡仙根优越些的,谁都不会蠢到心甘情愿放弃仙家道行,转投魔界。所谓自甘堕落,兴许‘堕落’是真,‘自甘’却未必。纵然不得已而为之,仙家正派容不得申辩,再多不得已也成自甘了。”悬空道人苦笑一声,接着说,“我所以改投魔界,原因有二,一是我恩师之死;二是恩师死后,仙界三派对他的态度。”

顾乘风同两位师妹面面相觑,佯装不知追云子元神尚在,问道:“不知追云子前辈,是如何身故的?”

“你们是仙家正室弟子,对于五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想必是有所了解的。长白、丹霞和昆仑山上各有一块玄武石碑,记录着仙界三派创立至今的大小事件。这三块石碑记载的内容是由三派掌门共议,统一拟订成文的。每添一笔都有如此这般的过程,因而三碑文字如出一辙,以为正史。恩师法号、入山离山的年月倒是有所记载,然而除此以外,石碑之上再无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了。一代代传下去,仙界弟子哪还知道,正是他舍身求仁,五百年前仙家才守住九天九地归元阵。否则魔尊既出,以彼时仙界三派的实力,断无力镇之克之,那么仙家三派能否延续至今,便难说了。”

“可是我们打从入门便知,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是三派各掌门齐心协力,方力压群魔,特别是灵池上人的元婴珠,威力了得……”

顾乘风话未说完,悬空道人便按捺不住,道:“放他娘的屁!白泽观的元婴珠的确厉害,可是再厉害,终究比不过我恩师追云子的九霄玲珑子。你们哪里知道,我师父当日以肉身和元神合炼九霄玲珑子,放弃了数百年道行,岂是那灵池上人的元婴珠可比?仙界之中,怕是再找不出一人肯为天下苍生作此牺牲了。你们这些仙家弟子,虽打了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旗号,有几个不是为了自己打算?或为权威,或为飞升之计,总之除魔只是手段,到底是自己的前途要紧。真真是可笑至极。”

柳浊清笑道:“你说得义愤填膺,我倒有一问了。你既然瞧不起仙家弟子,说仙家弟子无不自私自利,你自己到底入了魔界。我道行虽浅,却知你阳魔一门的弥尘诀中也有好几道手段毒辣的法门,每练成一道法门,不知要害多少活人的性命。难道你自己又不是自私自利之徒?”

悬空道人睨着柳浊清,道:“不错,我也是个自私自利之人。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古往今来的至理。当年我师父既死,我与两个师弟势单力薄,雁荡山失守,为神魔弟子屈半娘和凛梅仙霸占,我们师兄弟三人只好在人间俗修。草屋两间勉强容身,靠着打铁铸器,总能混个营生。后遇四个俗修者找我们兄弟铸打宝剑,提及那场仙魔大战,他们竟说仙家险胜全靠灵池上人的元婴珠。我们兄弟与之争辩,方知是白泽观弟子向他们吹嘘,说什么白泽观为仙家正宗乃实至名归,若无灵池上人,天下苍生已为邪魔所辖。直到那时,我们三兄弟才知道,仙家三派竟然将恩师的功劳全然抹除了。”

柳浊清问:“这与你入魔界又有何关系?”

悬空道人说:“这里头的关联可大了。我们兄弟三人不服,连夜赶往丹霞山。守后山的四名童子阻了我等去路,虽说恩师出身玄鹤宫,我们与那四名童子也算半个同门,然而那时候我们正在气头上,与他四人斗法不免失了轻重,所以那四名童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还有一个落荒而逃,通风报信去了。我们将石碑上的文字好生看了一遍。诺大一块玄武石壁上,右半边镌了两千余字,字字读来,关于那场仙魔之战,所记虽细,却多有疏漏,总之有关于恩师的细节,是半点也未提及的。我们兄弟三人大怒,将那石碑上的文字震得粉碎,离开后山不久,便叫济航真人和他弟子天枢拦住去路了。济航城府颇深,得知我们抹了石碑上的文字,也不气恼也不慌忙,只叫我们道明缘由。我问他,当日我师父身死于太和山,是或不是?他答道,是。我又问他,当日我师父以形神炼化九霄玲珑子,是或不是?他也答,是。但是我再问他,仙魔之战,我师父丰功至伟,是或不是?他却矢口否认了。”

顾乘风道:“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济航此言,不过欺我兄弟三人当时并未深入妙一谷底,未能亲见当时的情形罢了。”

柳浊清问:“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谷内情形的?”

“当日前往灵璧峰降魔的,法力最高者,无非我恩师追云子,三派掌门,以及白泽观的霁云圣姑。这五人唯有我恩师当场毙命,就算他所作所为并未起到扭转乾坤的关键作用,好歹也该记他一笔,念他些功劳才是。更何况,后来我入了魔界,又从玉面判官和醉仙姑口中验证了此事,仙魔鏖战之际,确实是我师父以九霄玲珑子定了胜负。莫非这些魔道中人窜通一气来哄我不成?”悬空道人轻蔑地哼着鼻子,继续说,“可笑的是,那济航真人装模作样,竟留我在玄鹤宫,说是为正视听,欲邀重明、白泽两派掌门前来玄鹤宫对质,以消弭误解。我自然知道,所谓对质是毫无意义的。仙家三派虽多有矛盾,独在这一层齐心得很。”

柳浊清道:“我倒觉得,追云子前辈舍身成仁固然可敬,未入仙界正史也许并无不妥。你原是仙界中人,那些邪魔得知你与仙家三派的恩怨,编些谎话骗你,教你死心塌地为魔界卖命,也未尝没有可能。再说你们杀了玄鹤宫后山的童子,济航真人竟未追究,足见真人仁义慈善,他又有什么动机,非要同我重明和白泽二派掌门一道篡改真相呢?”

“你这丫头道行尚浅,又如何知道仙界之伪善无耻?说实话,彼时我们三兄弟既然登了丹霞山,打死了玄鹤宫的童子,不单单是为了给师父正名,更为了替师父报他逐门之耻。我师父追云子被逐出师门的原委,你们师父可曾说与你们?”

柳浊清看看顾乘风,顾乘风道:“略略提过一句,却不甚详细。”

“那是自然。恐怕连你们师父自己也并不清楚其中真相。总之在你们仙界,男女私情本来就颇为忌讳,若是仙家弟子与妖人传出情事,那更是天大的丑闻。恩师与醉仙姑并无私情,全因那星辰子无中生有,我师父又因凡心萌动,自惭形秽,原本不存在的事,硬生生叫星辰子几句话给坐实了。不过说起来,紫云老祖更是混账。那星辰子几句浑话一说,他也不加甄别,只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说来说去,不过是害怕我师父名誉受损,连带坏了他的脸面。星辰子所言几句真几句假,我师父受没受委屈,他是不管的。至于我们兄弟三人打死后山童子这笔账,济航这个奸贼又怎会一笔勾销?”悬空道人面色一沉,眺向一只飞鸟,说,“我们三人在玄鹤宫住下,不出四日,玉和仙姑就带着二弟子沃若云仙郎清和三弟子华清师太魏辛赶到丹霞山,又过了两日,灵池上人和他长徒苦玄真人、徒孙丁贤梓也姗姗来迟了。丹霞山五子岭半腰有个熙来洞,洞中仙雾缭绕,东西南北中五处各有一颗夜明珠。济航便在此洞设下茶宴,迎洞口架了瑶琴,郑重之势令人生疑。我们诸人落座,他先是抚琴,又叫他大弟子天枢吹笛,二人合奏一曲。我们兄弟三人虽猜不透济航是何意图,却知他将我们引入这熙来洞中必有用意。他们师徒合奏完毕,济航也不拐弯抹角,对我们兄弟三人说:你们三人既是追云子师伯的弟子,为他打抱不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是非曲直仅凭片面之词不足以论断,今日我们三派掌门齐聚于此,大家便将当日实情细细道来,你们三位有什么疑惑,也好现下开解,免得日后你们出我丹霞山门,又说我济航真人扯谎敷衍,诸多搪塞。”

说到此处,悬空道人不觉微笑,继续说:“我当真小瞧了这济航真人。直到他说了这番话,我才明白,他对质澄清是假,借此机会将重明、白泽两派拉上船是真。总之此后一刻钟,玉和仙姑、灵池上人全一口咬定我师父其时仙根已折,虽以形神炼化九霄玲珑子,终究法力不济,并未发挥效用。他们三派掌门合演这出戏,尽管看起来天衣无缝,却因其天衣无缝,反漏了破绽。那时候仙魔大战已过去八十余年,就算二人都记得细节,总该有些许踯躅不定之处,然二人娓娓道来,一干细节说得滴水不漏,二人所言又互为表里,各自补充,若非预先编排,我竟不信二人能把那故事讲得如此齐全。”

左仪道:“玉和仙姑在我们重明观,单论天资,比开宗祖师赤焰老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能过目成诵,八十年前的事情巨细靡遗地记下来,这也不算什么。至于灵池上人,白泽观的绝学元婴珠,炼成者已是屈指可数,他更将元婴珠炼至最高境界,足见其悟性过人,那么记力超群又有何稀奇呐?”

“就当你说得有理吧。”悬空道人将目光移到左仪脸上,说,“难道我师父为仙家正道,为天下苍生牺牲数百年道行,竟是惘然?都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师父原不是个贪功逐名之人,你们仙界三派记不记他的功,他老人家才不会稀罕。你们以为我们师兄弟三人上丹霞山当真是在乎你们仙界那几块石碑?我们只是看不过眼,看不惯你们仙界三派仗着自己承三清仙泽恣意妄为。”

顾乘风道:“无论如何,追云子前辈为正道牺牲,按理说,石碑上的确该有他一笔。不过你也该知道,一千多年来,仙魔二界大小战事甚多,为正道牺牲者也是不计其数的。恐怕当时三派掌门也有他们的顾虑和想法。”

悬空道人冷笑道:“顾虑?想法?简直狗屁不通!我恩师原是玄鹤宫的人,若济航当真要记他一笔,另二派掌门又怎会为这点小事开罪于人?我师父卫道牺牲,当场毙命,尚无资格写入仙史,苍霞、霁云二人只因仙根折损,此后五十年内先后故去,却写在那石碑之上,饰以华辞丽藻,看得我难为情。说到底,他们抹去我师父的功绩,只因为我师父是被逐出师门的耻辱罢了,若记他功劳,岂不承认他玄鹤宫开宗祖师瞎了眼?”

重明观三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悬空道人继续说:“其实济航把重明、白泽二派掌门邀来,我们已猜到他三人会演这出戏,只是我们猜到了头,竟未猜到尾。三派掌门说完这件事,济航突然话锋一转,提及他丹霞山后山童子一死二伤。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济航真人邀玉和、灵池来丹霞山,以正视听是虚,说服他二人处置我们兄弟三人,省去自己的麻烦方为实。”

顾乘风问:“此话怎讲?”

“济航真人略略道出那日我们兄弟三人闯山的经过,先问我们:我所言是真是假?我们兄弟三人点头认了账,他便对玉和、灵池道:本来追云子师伯是我玄鹤宫的人,只因犯下门规,遭祖师除名,于雁荡山自立门户。这三位仙友是我师伯在雁荡山收下的弟子,虽说师伯两百多年前便不是我派弟子,到底是藕断丝连的,这三位仙友与我们玄鹤宫人也可算得半个同门。此次他三人在后山误杀了一名童子,又致两名童子险些废去仙根,原该是我玄鹤宫的家事。不过自我们仙家三派开宗,便商定各立玄武石碑以书仙史。他三人来我丹霞山,自然因为追云子师伯出身丹霞,可他三人私闯后山既为仙史,便不单单是我玄鹤宫的家事,而与二位掌门也有关系了。我虽为玄鹤宫掌门,却不敢轻易处置他们,毕竟此事可大可小,万一我处置不周,毁我玄鹤宫名声是小,若连累重明、白泽二派,那才是罪过。二位掌门都是我的前辈,道行比我深,见识比我广,我想这件事,由二位掌门来裁决是再合适不过的。”

顾乘风道:“济航真人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因石碑仙史而起,既然仙史由三派共议而定,他若擅作主张,怕是不妥。”

悬空道人捋着胡须,讪笑道:“你认定那济航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信他这番鬼话,可你竟不知,他将这裁决之权交予玉和、灵池二人,实际上只是想自己逃开责任而已。我们兄弟背了人命,玉和、灵池二人若不严惩我等,势必坏了仙界规矩,来日各派自相残杀,他们还如何服众?他二人若严惩我等,试问又该如何严惩?是要我们一命抵一命,还是废我三人道行?总之济航此举,是打算叫玉和、灵池二人来做恶人的。他自己好歹不表态,对外,不必因对付我们兄弟三人背些不必要的恶名,对内,又为那三名童子讨了公道,交待得漂漂亮亮的。实在是不简单。”

左仪道:“玉和仙姑与灵池上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若连你都看出济航真人的目的,他二人怎会不知?”

“这是自然。济航言毕,灵池便说:无规矩无以成方圆,三界各有各的规矩,也各有各的方圆。济航真人尊师重道,仙界之中是无人不知的,只是对这三人的处置,若由我跟仙姑裁决,恐怕不合规矩。他们三人擅闯丹霞后山,固然是不平于石碑上的仙史,可是他们损伤的童子,终归是玄鹤宫人。名义上,真人你是在处置丹霞山的事务,实际上却是代那三名童子讨个公道。我是白泽观掌门,仙姑是重明观掌门,我二人与那三名童子非亲非故,又无师徒关系,我们代其讨要公道,实在是说不过去唷。”悬空道人哼着鼻子,继续说,“趁灵池上人说话的当口,我与两位师弟使了眼色,各化剑气,妄图逃出熙来洞。不料飞抵洞口,洞中五颗夜明珠忽然艳光迸射,在洞口汇作一张金煌煌的网,将我三人挡住。济航真人这便抛出法器玉顶神钟,炼至一丈来高,把我们兄弟三人罩住。灵池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玉和仙姑终于开口了。她没有许多大道理,只说:这三人虽然杀了你玄鹤宫童子,要处置他们,却需谨慎才好。他们虽不属仙山正室,毕竟是长孙师兄的弟子。贵派祖师因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贸然逐长孙师兄出门已经丢了仙家脸面,若再贸然处置他三名弟子,保不齐一些多事之人要妄加揣测,说我们连长孙师兄的弟子也容不下。你若真要我来裁决,那不如你与他三人斗法,他们法力自然远不如你,届时你杀了他们,既对玄鹤宫一众有交待,外人议论起来,左不过拳脚无眼,只怪他们三人学艺不精罢了。”

左仪笑道:“我竟不信玉和仙姑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如实道来,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悬空道人仍捋着胡须,接着说,“玄鹤宫亏欠我师父,莫说丹霞山外的人了,便是丹霞山中,也有不少人怀了这样的想法。我也承认,我们一时莽撞杀了后山童子是罪不可恕的,但是济航真人当真杀了我们三个,别有用心之人一定有旁的揣测。就算他济航真人并无半点阴谋,仙门之中,恐怕也不免传出些坏他名声的谣言。你们且想,我师父好歹是他师伯,五百年前仙魔一役,若归功我师父,总好过功劳旁落于白泽观之手。济航仅因避讳我师父,便心甘情愿承认仙界大功在乎灵池上人的元婴珠,足见他是个视名誉如性命的人。玉和仙姑叫他同我们三人斗法,本不失为解决之道,然而他身为玄鹤宫掌门,与我们这些半吊子斗法,岂不失了身份?失了身份等于丢了颜面,坏了名誉,他怎肯接受?于是我便听到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我门祖师当年错怪我师伯,虽伤了玄鹤宫几分体面,却不至于颜面尽失。诚如仙姑所言,我对师伯这三名弟子格外谨慎,确有些私心,不过私心归私心,我守住了仙家名誉,于重明、白泽二派总归是有益处的。想我们仙界三派本来同气连枝,非要分个你我,实在是大可不必。我们玄鹤宫不比重明、白泽二派兴旺,向来是夹起尾巴做人,处处小心的。其实三派开宗以来,要说为仙界丢脸,我玄鹤宫又哪里比得过重明、白泽二派呢?当年赤焰老母命男弟子出山自立门户,又订下门规,往后各代掌门不得收纳男徒,究竟是何缘故,仙姑莫非不知?”

悬空道人言及此,柳浊清起了好奇心,忙问道:“我们祖师婆婆想立什么门规便立什么门规,莫非其中还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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