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阿娘照旧给她梳了发髻,今日换了三角髻,较昨日多了几分端庄,配了身鹅黄衣衫,如今渐入秋季,衣衫还不算厚,前两日换下的衣衫阿娘起早已经洗了。
芳华时常怀疑她阿娘到底睡不睡觉,她今日起来时天光刚亮,估摸着六点多,可是这时候她阿娘早已经收拾好了屋子。
“刚卯时三刻。”察觉到芳华看天的目光,韵酿提醒道。
接着就是时辰的科普课……
芳华:学到了,阿娘,你神啊!
“芳华,今日上午随阿娘去前堂卖酒吧!”
很好,今日日程已有安排。
阿娘真真是上天派来帮扶我的百事达。
酒坊大堂
说是卖酒,其实不需要芳华做什么,她只要跟在阿娘后面听阿娘讲就行了。
酒坊只卖两种酒,蜀黍(高粱)酿的大曲酒和稻米酿的澄酒。
卖酒不分酒类,只看品质,上等的清酒最贵,是用古法蒸出来的,三斤米出不来半斤,造价高,最清亮,度数最高,一文钱可以买二两,论斤买就便宜些,七文一斤。
度数高但稍浊的酒次之,是年份高些的老酒,不比清酒度数高,但也更醇香,是一文钱三两,一斤五文。
稍次些的浊酒,要么是做清酒余下的料,要么是发酵后的谷物掺着老酒做的,度数低,较为浑浊,一文钱八两,两文就能买一斤。
这个时候用的钱币还是象征天元地方的五铢钱,相较于宋代的交子,数量大了就太贵笨重,出行不便。
时辰还太早,阿娘带着她将酒坊的经营讲了个透彻,时辰却是没过去多久,看日头,约莫八点多,天有些热意了。
“辰时过半多一刻了。”阿娘体贴的声音入耳。
芳华有些不好意思问阿娘如何看时辰,尽管她约莫知道阿娘知道她非她,可她还是不想那么明明白白的坦言相告,做阿娘的女儿是极幸福的。
可阿娘却是看懂了她的意图。
“中街那边有日晷可观时辰,后院儿蒸房里有个漏刻也可观时间………”
“阿娘明明未观日晷和漏刻,怎知时间……”芳华适时提出疑问。
韵酿像是回忆着什么一般,轻笑出声,“阿娘儿时常与玩伴出街游玩,总误了时辰,你曾外祖自己在家总盼着阿娘早归,可阿娘又不能时时带个漏刻在身上,你曾外祖就抓着阿娘教了如何看日头和星辰辨时辨向。”
阿娘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单纯,阿娘也曾是曾外祖父和外祖母掌心里的明珠,小心呵护着的,可如今只余阿娘一人支撑这门户。
芳华有些心疼眼前的人,其实也不过三十二岁,若同在现代,也只比她大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应该父母健在,丈夫疼爱,儿女可爱。
她不禁联想到她那个素未谋面的阿爹,那小屋里供着的灵位大概就是她阿爹了,阿娘这几日与她说了已故的许多亲人,却只字未提她阿爹。
可那日灵下哭泣,可见阿娘还是念着阿爹的。
芳华猜想,她阿爹大概是阿娘心里一道不能说的痛吧。
芳华不禁更加心疼眼前人。
其实按年龄,她对阿娘应该是姐妹相惜,可大概受原身影响,她的心绪自然地转变为12岁,将韵酿当作母亲。
“阿娘,以后我们在一块儿,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阿娘,你也教我看日头吧,这般我走到哪里都记得时辰,早日归家。”
许是戳中了阿娘心中的柔软,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你愿意回来,阿娘总是放心许多。”
芳华回阿娘一笑。
“来日方长,这看日头以后慢慢学。你昨日清早不是想出街吗,”
明明昨日她只是多看了外面几眼,什么都没说,阿娘就懂了她的意图。
这可怕的洞察力啊。
“时辰尚早,也没甚人来打酒,阿娘带你出去走走。”
芳华一喜,昨日顾着这个朝代的酿酒技术,还没出去过。
连着两日被阿娘留家里,她似有所感,阿娘不想她出门。
可现在阿娘亲说的带她出门,她喜不自胜。
酒坊离大街不远。
走到主干道,才发现酒坊在的巷子正好在街中心旁,往北是卖各种货物的小商摊贩的集合地,往南像是集市,贩菜的和贩货的叫卖声交相接替,极其热闹。
阿娘带着她先往北去。
街道上的人不算多,一眼望去,多是着灰色的衣衫,这时候的底层人民大抵还是买不起彩布。
想起家里虽不多但各有特色的衣衫,她再次认识到家里的收入水平。
比一般人还要好些。
不过一会儿,芳华就完逛完了。
总归就是个县城,还是有些小。
不过也足够满足芳华的好奇心了,她没想到这县城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衣料饰品,木工家具,生活日用品,粮店……也算齐全。
路边还有贩卖皮毛的商贩,那商贩看着不像汉人,倒有些像蒙古那边的。
几步一个,芳华没逛多久,就看到了十多个这样的小贩。
摊上展着处理好的羊毡,还有未见过的野兽皮,甚至还有卖处理过的羊毛的。
这个县城怎会如此多的外族人?
芳华心有疑惑,拉住阿娘,眼瞅着一个外族小贩。
阿娘果然福至心灵。
拉着她离那小贩远些,道:
“咱们云中县正处在定襄郡的最北边,匈奴那边冬日缺粮,不时来犯,朝中虽有派兵驱逐,可饿狠了的狼哪有那么容易灭的,所以朝廷也特许了匈奴只要不携武器,不起乱,就可在云中县贩货换粮。”
“…………”
定襄郡?匈奴?来犯?
芳华面上静止许久,心里却跳完了一首“sos”行进曲。
阿娘,你在家说了那么多,怎的就没告诉她,她现在是掉在了一个半开未开的战场上。
苍天啊,你给的配置是真要绝我命啊。
芳华内心正挥汗如雨,死锤ri了狗的苍天 ,就感觉到手腕上多了温润的触感。
顺着手腕上移,就看到一张有些僵硬的脸,直看着她的双眼写完紧张和不安。
芳华心中一痛。
不假思索地抬手牵住阿娘的手,触手确实一片冰凉。
“阿娘……”
芳华未出口的话被韵酿打断。
“阿娘会护着你,无事”,再看,阿娘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柔和。
韵酿拉着芳华又去了南市,买了些青菜,到肉铺割了些肉,便带着芳华回家去。
芳华见阿娘不语,也没再提刚刚的事,阿娘身上的疑问太多,她虽好奇,但她直觉阿娘总有一天会告诉她,她现在只要学会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好。
再回到巷口已经快正午了。
在巷口可以看见,有三个穿着灰色短褐的人正蹲坐在酒坊口等着。
“魏三哥,你们久等。”阿娘在巷口只喊道,语气豪放不羁。
芳华:又是认识阿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