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操练与眼下的实战完全不同,对面中箭山贼的样子落在女兵们的眼中,眼眶爆裂肚烂肠翻的场景比比皆是,许多人心中都是一阵恍惚。
她们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生理性的不适,都快要吐出来了。
不过,多日的训练还是有效的,她们保持着阵型,仍旧在伍长的指挥下行动,不曾发生骚乱。
突然,一两个山贼跳过盾牌跃进人群,她们的不适应和恐惧瞬间转化成了一种求生的疯狂。她们甚至忘记了规则忘记了战法,挥刀便是一阵狂砍。
跳进来的山贼望着一群小娘子,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猛虎入羊群,左手夹一个右手抱一个,身前再挑起来一个,得胜回家好好发泄一番。
却没想到,女子在危局中的爆发力竟然如此疯狂。
第一个跳进来的山贼不知道被砍成了多少段。
在经过初期的混乱之后,前方的盾阵被慢慢突破,女兵们开始跟山贼短兵相接。
受过正规训练的她们,比之一般的女子强出太多,展现出了些许军阵配合的影子。
标准的发力出枪,阵型前后收缩有度。
山贼被阻拦在了红袖营阵前,双方僵持在了这里。
山贼力气大,有血性之勇。女兵有盔甲,结军阵,协同作战。
一场绞肉机般的战斗中,女子力气终究是不如男子。在生死关头受伤之后,男子的爆发力也更强于女子,不时有女子的惨叫呼声传来。
阿红亲自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一百人上前加入战团,对面张刀儿也将自己的队伍全部派出来,连那副将都跃马冲来了。
山下,行进过来的李木兰与二贤庄护卫们已经合兵一处。
二贤庄的男护卫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甲女兵,好奇心颇重,三三两两地想要上前调笑。
李木兰此时的军令很严格,方才初雪亲自出手,冷着脸扇了一个同二贤庄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女兵。
顿时,两方人马都安分行动。
听着远远传来的喊杀声,李木兰感到一阵奇怪,她只要求红袖营堵住下山的路啊,傅云红难道擅自行动了?
她正想派人前去查探的时候,红袖营的信使已经将消息传下来了。
“山贼有四五百人,主动攻下来了”,一句话将李木兰和宇文禅都雷得愣住。
“全速行军,上去支援”,李木兰大喊道。
“二贤庄的护卫也加入战斗”,宇文禅冲着单盈盈喊道。
宇文禅心中很不好受,若是当真有五百山贼,作为先锋的阿红可就危险了。
对于山贼人数的误判,他要承担责任。即便可以解释成山贼太过狡猾,他心中也过意不去。这是自己和李木兰亲手建立起来的军队,因为这般误判平添伤亡,实在是不值得。
老爷山山腰,残酷的战斗仍在继续。
双方都杀出了火气。
平阳军不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军,山贼也没有因为活捉媳妇儿而有所保留。
以平阳军的盾阵为战线,双方反复地拉锯战。
明明只是两支五百人的部队,一刻钟的时间里却杀出了上万人的气势。
死战不退之下,双方的伤亡都有些重,满地皆是残肢断臂。
前方战士的脸上溅满了血珠,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平阳军的女兵们满身铠甲,山贼需要连续砍上许多刀才有可能破防。而女子们只需要冷静地抵挡山贼的攻击,躲不过也有甲胄保命。只要抓住机会,给山贼来上一刀,就能让他们受伤倒地。
这就是有甲对无甲的巨大优势。
阿红亲自带队冲在最前方,她左臂甲胄连接处被人划过一刀,不停渗血,却不曾后退。
身边红袖营的战士们见营主都身先士卒轻伤不退,气势鼓舞之下,竟然放开盾阵,主动冲杀出去。
山贼终究是乌合聚集,犯不着为了老大当真卖命。
方才优势之时,还能奋力冲锋给自己搏一个媳妇儿和战功,如今转眼劣势,山贼们开始肉眼可见地后退。
直到张刀儿带着自己身边的亲卫们加入战团督战,还亲手砍死了十几个想要后退的山贼之后,他们才重新向前。
既然后退会被自己人杀,那还不如跟那帮小娘皮们死战一番。
双方重新陷入恐怖的白刃战。
如此焦灼战局之下,恐怕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如今甚至连后退都成了奢望,红袖营本就是低低对高,若是后退,对方则是势如猛虎下山,溃败就在一息之间。
山贼也是如此,本就是靠利益纠合的乌合之众,若是首战失利,张刀儿都不敢想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自己。
所以,双方只能在这里苦苦耗着。
不过,红袖营还是大优势,她们只要顶住,援兵随时会到。
残酷的战斗又持续了半刻钟,终于,远方传来了战马嘶鸣声。
李木兰一马当先,带着平阳军剩下的女兵们冲杀过来。
“杀”,看着这里的惨状,李木兰悲从中来,大呼一声,挥刀冲杀过来。
骑马跟在后边的宇文禅赶忙上前贴近着她。
来的路上,他已经全速策马,只想要早些到达,能早些援助红袖营。
若是红袖营当真伤亡太大,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援军来了”,前方战团之中,杀红眼的阿红听见身后亲卫的声音,回身一看。
一身红色战甲的李木兰策马疾驰,已经贴近过来,后边则是快步跑着的平阳新军。
“姐妹们,将军来援了,冲过去将这群混蛋赶尽杀绝,报仇!”,阿红大喊一声,重新振作之后,带着人便准备反推回去。
对面的山贼位于高处,早些时候便发现了李木兰大军援助。
修罗场上,方才督战的张刀儿及其随身亲卫早已经没了踪影。
见到李木兰援军的第一时间,张刀儿便带人跑了。
当初魏刀儿败亡之时,他便是这般,否则也活不到今日了。
张刀儿一走,山贼们没了后顾之忧,开始大规模后撤。
红袖营和身后的李木兰援军可不管这么多,憋着一口气全都冲杀上来了。
其他四营的女兵还好,不曾经历红袖营那般袍泽瞬间丧生的痛苦,下手不太狠绝。
红袖营剩下的女子冲杀上去,根本不管不顾,见男人就砍。
李木兰身边的宇文禅都有几次险些被他们砍了,毕竟,他也是没穿盔甲的男人。
顿时,这伙山匪兵败如山倒,化作待宰羔羊。
其中一些还想举手投降,却根本没得到机会。
这一场遭遇战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平阳新军的女子们便将张刀儿的山贼兵一扫而空,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为祸一方的山匪,比敌军更加可怕。敌人还是有迹可循的,而山匪会刷新在自己人内部,并且下手更狠。
所以,赶尽杀绝是剿匪的最佳方式。
红袖营今日战死五六十个女兵,还有一百来个轻重伤员。如此大的伤亡之下,对方不付出点代价,何如收场?
况且,今日本就是要立威的,不杀绝山贼如何立威。
女兵们打扫战场时,李木兰和宇文禅带人冲进了山贼老窝。见到这一方神奇的山坳,宇文禅喟然长叹。
“是我害了她们”,宇文禅面色凝重,语气苍凉。
李木兰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轻轻叹气。
她当然知道宇文禅不是故意的,况且,她又如何舍得责难自己的情郎呢。
没有宇文禅,也没有平阳军的今日了。
二贤庄被抓的几个年轻人还好好的绑在山坳里,周边还有些被劫来的年轻男女。
见到官军杀进来,一群人重燃生命的希望。
然而,死难的平阳军战士们,也回不来了。
“死难的战士就地好生安葬,尽快入土为安”,李木兰轻声吩咐。
随后,她的声音冰冷,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将所有山贼的头颅砍下来,写明罪状,堆到潞州城外去”
做完这些,李木兰轻轻靠近宇文禅,双手拉住他的双手,轻轻摩擦。
“郎君,咱们去送一送阵亡的战士们吧”。她的声音无限温柔,让陷入自责之中的宇文禅感到十分温暖。
这种时候被自己的女友这般温柔安抚,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宇文禅直接上前拥住了她。
血气弥漫的老爷山腰间,几十处新坟被挖掘出来。
本来,女兵们看到残肢断臂几乎都要呕吐,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前一秒还欢声调笑的袍泽,似乎就有一种名为庄严肃穆的力量,促使她们沉默地收敛战友的残尸,装敛入坟。
“我二贤庄出资,在此处建一所祠堂,供奉为民剿匪的烈士”,单盈盈上前说道。
这些女子都是勇士,她深受感动。况且,她们本就是因为二贤庄的事情而来。
李木兰轻轻点头,觉得这个单姑娘确实上道,很适合作为朝廷的代表。
夕阳西下,几千人的女兵和闻讯而来的百姓,聚集在几十处新坟边上肃立。
李木兰一人在前,宇文禅落后她两步。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被收殓入棺埋进土里,李木兰几乎就要掉下眼泪,身后的女兵们则是直接哭成一片。
红袖营的营主傅云红,耷拉着受伤的手臂,上前挥舞战旗,送姊妹们最后一程。
老爷山首秀,平阳军无双,烈士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