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君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起了顽劣的心思。
沈小豆这个小家伙……酒量这么小吗？
他没有拦着，反而是叫过服务员，要了一杯度数更高的酒。服务员的面色有点奇怪，把酒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看林奕君的脸色。
林奕君拿过酒，在沈小豆的杯子面前倒了满满一杯，然后眯缝着眼睛看着沈小豆把酒当水一样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出去。”
服务员看得正心惊，突然听到了林奕君冷冷的声音。他忍不住去看这个人的脸色，没想到正和他的实现对了个正着。林奕君的视线很冷，好像要杀人一般。服务员的腿有点哆嗦，尽管心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这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未成年人，但是身体上却已经先做出了行动。
服务员赶紧退出了包厢。
正巧他们的主管在外面，服务员赶紧上前去把刚才的情景说了一遍：“主管，你说会不会……那个人是……诱拐未成年人……那个啥？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那个啥，那个啥，那个啥！”主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看他年纪小，刚才他订包厢的时候用的卡，可是只有VIP才有的，咱们酒店能用得起这个卡的不超过十个。还报警！”
服务员的脸色讪讪的。
主管继续说：“你别说他现在还没做什么，要是真做了你说的……那档子事，咱也没办法。管好你自己就成了，好好办事儿，知道了吗？”
服务员赶紧点头，满脸堆笑：“好嘞好嘞，您放心就是。”
主管哼了一声，挺着大肚子继续来来回回巡视。服务员用惋惜的眼光看了一眼林奕君定的包厢的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么乖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可是包厢内却是另一番情景。林奕君第一次知道逗酒量差的人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情。
“我喝我喝，我还想喝。”喝醉了的沈小豆对林奕君没了往日的那种敬畏之心，反倒是像撒娇的小孩子一样央求。
林奕君感到好笑：“那你先说，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说对了，我就给你喝，说不对，你就没得喝。”
沈小豆打了一个酒嗝，眼睛红红的，脸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这个时候他正迷糊，听到这个问题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喜欢……我最喜欢谁？”
“对，你说说，你最喜欢谁？”林奕君又问了一遍。
沈小豆挠了挠头，双眼望天，忍不住思索：“我喜欢……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林奕君扶着额头，听沈小豆把从亲戚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早餐店阿姨的名字说了一遍。
连赵恒都有……
林奕君挑了挑眉毛，心里有一丝不快。
连赵恒这个东西都有，居然没有我……
沈小豆像是把能说的人都说了个遍，摸了摸自己已经涨起来的小肚子，然后犹犹豫豫开口：“可是可是……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林奕君这次没有说话，他觉得沈小豆这个样子，最后肯定得自己把话说出来。
沈小豆果然继续说：“可是我不知道他让不让我喜欢他。”
林奕君觉得有意思了。
“林奕君……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好像什么都会一样。”沈小豆好像已经忘却了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口中的林奕君，冲着他强调：“真的，你别笑，你别不信，他真的什么都会。”
沈小豆又打了一个酒嗝：“可是他好像不喜欢我，所以……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喜欢他。”
能把这么复杂的逻辑关系给说明白，也算沈小豆厉害。
沈小豆朝着林奕君伸出手：“酒，我想喝酒。”
林奕君仔细思索了一下。
行行行，就当你这道题答对了。
他把酒杯递给沈小豆。沈小豆接过去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像是灌凉白开一样把酒灌到了自己的肚子里，然后伸出袖子抹了抹自己的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赞叹。
“好喝！”
林奕君低笑。
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知道好不好喝？
林奕君又给沈小豆到了第二杯，想了想继续问：“你不觉得林奕君很讨厌吗？”
沈小豆尽管神志不清，但是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还是戒备地瞪大了眼睛。林奕君见他一时没有回答，以为他被这个问题唬住了。他给自己夹了口菜，刚放到嘴里，抬起头的时候就被面前的这张脸吓了一大跳。
沈小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脸凑了过来，像是打量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看着林奕君。
“你认出我来了？”林奕君问。
可是沈小豆又一下子把头缩回去，从嘴里哼哼着：“我不要喝你的酒了，你坏！”
林奕君很奇怪沈小豆的这个脑回路：“我坏？我请你吃饭，请你喝酒，你居然觉得我坏？”
沈小豆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看坏人的表情：“你说林奕君讨厌，所以你坏！”沈小豆像是害怕自己的意思传达不明确，“我说你坏！你最坏！你太坏了！！！”
然后他转过头，像是再也不愿意看见林奕君一样。林奕君听到他自言自语：“林奕君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
我们家小君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
林奕君好像听到了另一个人这么对他说话。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女声，是一个从他出生起就在他耳边温柔说话的女声。
自从林奕君的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了。
林奕君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就要丢掉这副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的内在来。正当他心情难以平复的事，余光看见沈小豆像小仓鼠一样转过了头，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偷偷看那个酒杯。
这不还是想喝吗？
林奕君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给你。”林奕君把酒杯递到他的面前。
可是沈小豆好像特别有骨气，把头一偏，坚决不看。
林奕君诱惑他：“可好喝了，特别特别好喝。”
沈小豆不为之所动：“不喝不喝，谁让你说林奕君坏的？”
林奕君笑了。沈小豆把头转过来，好像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笑，怎么还可以笑得出来？
林奕君一本正经：“不坏不坏，林奕君怎么可能坏呢？”
沈小豆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林奕君。当他发现林奕君的神色有一点松动时，笑着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沈书这时也在旁边笑着说：“对啊，先过来吃饭吧！”
林奕君没打算吃饭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沈晓都拉到餐桌前面坐下。
说实话，林奕君好多年都没有上过这么温馨的饭桌了。严小丽说到做到，基本上这顿饭是用了最高规格来招待林奕君。她给林奕君夹一块红烧排骨：“多吃一点，你看你这孩子瘦的。”
严小丽一旦遇上自己喜欢的娃，总会不由自主的自来熟。
其实沈小豆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不知道林奕君到底习不习惯吃别人夹给他的菜。林奕君的眼睛盯着那块色香味俱全的排骨，手中的筷子却迟迟不能落下去。
沈小豆用嘴咬着筷子头，观察着林奕君。
严小丽这时也发现了林奕君的异常，她和沈书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不喜欢吃排骨？还是不喜欢吃别人夹给他的菜呀？
严小丽拿了一个干净碟子：“阿姨忘了问问你喜不喜欢吃排骨。要是不喜欢吃的话就把它夹出来吧！想吃什么自己夹，别客气哈！”
“要是你不喜欢吃的话，那我吃。”沈小豆也在旁边急忙说。说完这句话，他做势就要伸出筷子夹林奕君碗里的排骨。
结果林奕君抬起胳膊一挡：“没有，我喜欢吃。”说完这句话，林奕君就埋下头，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
“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严小丽简直是喜上眉梢，“喜欢吃的话就多吃点。”
林奕君低着头，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已经红了的眼眶。
直到很多年之后，他还可以仔细回味出这块排骨的味道。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给她夹菜。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吃饭不再是一种冷冰冰的，单纯为了生存的需要，还是一种感情的寄托。
林奕君觉得那个时候，非常温暖。
沈小豆害怕林奕君不适应，严小丽害怕太过热情会吓到这个孩子，沈书则完全是一个书呆子平时就不喜欢多说话，所以说饭桌上一时间只有吃饭的声音。
吃完饭之后，沈小豆和林奕君弹钢琴。
严小丽和沈书则找借口回到了房间。
严小丽没有关紧房门，而是把门悄悄拉开了一个缝。她搬了一张椅子在门缝前坐下，脚边是一个垃圾桶，手里是一袋瓜子。
他们家不大，所以严小丽和沈书的房间也是一个书房。沈书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坐在书桌前面，看他那堆专业书。他的余光瞥见严小丽的样子：“你这个样子……怎么这么猥琐？”
严小丽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转过头去，恨不得把耳朵凑到门缝边上，听客厅里的声音。
上天可以作证她绝对不是想听两个人说话，就是想听听两个人弹的钢琴。
沈小豆让林奕君看了看他们家的钢琴：“这个钢琴的品质肯定不如咱们学校和你家的好，只能凑合着用啦！”
林奕君在上面摁了几个键，觉得音色还可以，音准也正确：“这个琴不错。”说完他就在钢琴前面坐下，“快来练几遍，不要耽误时间。”
沈小豆其实还想拉林奕君到他房间里参观一下，但是看见他这副正经的样子，就急忙在心里反思自己不思进取，赶紧坐了下来。
沈小豆不知道的是，林奕君并非是专注于弹钢琴，而是害怕自己会因为停留时间过长，陷入这个家庭的氛围。
他不太想自己喜欢上这个家。
当你学会飞的时候，你就再也不能满足于只能在土里爬。
当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家的时候，就会难以忍受自己家庭的氛围。可是他的家一辈子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就只能在痛苦中一辈子。
两个人依旧如往常一样练习。
或许是因为这是在自己家的缘故，沈小豆谈得特别顺利。第一遍的时候两个人就能把这个曲子给顺下来。
林奕君夸他：“很好听。”
沈小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自己卧室里像个特务一样监听的严小丽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好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严小丽总感觉林奕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莫名其妙的宠溺感。
“很好听……”严小丽自己嘟囔了几遍，发现自己说不出这个效果。
弹钢琴其实也讲究熟能生巧，在第一便顺利结束之后，两个人便趁热打铁又弹了几遍。林奕君对自己的钢琴技术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是沈小豆就明显要生涩一点。再加上……林奕君仔细想了想沈小豆以前的表现，觉得他上台不害怕的可能性应该非常小。所以说，这个表演的风险实际上非常大。
若是表演演砸了，林奕君自己倒还无所谓，就是害怕沈小豆伤心。所以在下面的弹奏中，林奕君的要求又提了几档。沈小豆让自己努力跟上林奕君的步伐，但是在高潮部分还是会出现两个人磨合不密切的情况。到了节奏特别快的时候，甚至会出现短暂的停顿。
“我和你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呀？”沈小豆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
林奕君却没有回话。
差距大吗？
差距是很大。
沈小豆有疼爱他的父母，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有一个健康的人生。
而自己却没有。
这也是一个差距，而且恐怕他这辈子都不能弥补。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人习惯于盯着自己的短处，拿自己缺少的东西和别人富足的东西做比较。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看着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林奕君想要告辞：“今天练得很好，我该回去了，你也该做作业了。”
“嗯。”沈小豆的情绪还沉浸在失落里，回答得也是无精打采。
林奕君提起自己的书包，看了看沈小豆父母的房间。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说声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