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川醒来的时候，看见万全用手撑着头，倚在床头休息。
万全必然是在这里守了她很长时间。
沈小川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万全。他闭着眼睛，好像把平日的不正经全部藏住，整个人竟可以透出一种洗去浮华返璞归真的质朴气来。万全的眼皮子底下一股青乌色，胡茬也冒了出来，看起来邋遢得很。沈小川尝试着伸出手，想去摸摸他泛着青色的下巴。
但是在她手伸出去的那一刻，万全的眼睛猛然张开。
沈小川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万全倒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沈小川的手，把它塞回被子里：“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因为昏睡了太久，沈小川说话的时候喉咙有一丝沙哑，说完之后就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万全急忙倒了一杯水，把杯口对着沈小川，一口一口地耐心喂她，另一只手还不忘抚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看着沈小川把这杯水喝完，万全拿过一旁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感觉怎么样？”
不说不要紧，一说沈小川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胸口更是火辣辣得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之而出一样。
沈小川费力地说：“有点……没力气。”
万全叹气：“你昏迷了这么久，一点东西都没吃，肯定觉得没有力气啊！”
沈小川抽了抽鼻子，环视了一下室内，然后视线放在万全的脸上：“我还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呢。”
万全的眼底闪过一丝辨不明的情绪。他的手在沈小川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攥紧成拳，因为用力，手背上青黑色的脉络清晰可见。万全不由得想起自己去找沈小川时在半路上遇见她被剑宗弟子抱回来的样子。沈小川当时就像是一朵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花，眼睛紧闭，嘴唇被自己发狠的时候咬破，胸口袖口都是她自己吐出来的鲜血。
要是剑宗的弟子晚去一刻……
要是……
万全不敢继续想下去。
沈小川说：“是剑宗……他们把我送回来的吗？”
万全点了点头。
沈小川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脸急切地问：“那他们……没什么事吧？”
沈小川尽管当时痛不欲生，几近昏迷，但是对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微弱的印象。在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刻，满身是血的宋澈单膝跪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来探她的鼻息。
无论如何，总是这些人救了自己，说不担心他们是假的。
万全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他们，你怎么可能受这种伤，遭这份罪？”
沈小川无奈：“你这是什么逻辑啊？要不是他们，我早就……”
沈小川没有说下去，在刻意避讳那个“死”字。
万全闻言，挑了挑眉：“要不是他们办事不力，没把自己家里看好，会放出来一条疯狗到处咬人吗？”他让沈小川躺好，“行了，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让阿峰给你做点吃的来。”
万全这话里似有似无透漏出的护短说得沈小川心里暖暖的。沈小川听话乖乖躺好，目送万全离开。
万全离开沈小川的卧房，在关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小川。沈小川的脸被床幔遮住，看不清表情。
万全来到大堂，看见阿福正一脸难为地站在一群白衣人面前，好像是在拒绝着什么。万全神色一凛，脸上隐约有一丝戾气。他迈着步子过去，神色傲慢，可谓是十分没把那群剑宗弟子放在眼里。
阿福看见万全：“掌柜的……”
领头的是宋澈，他朝着万全行了一礼：“在下剑宗弟子宋澈，见过万掌柜。”
万全冷哼一声，算是回应。剑宗弟子在外人眼里向来都是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脸上已有愤愤不平之色。
万全不给面子：“怎么，不服？你们自己没把自家看好，放出家里的狗伤了人，还想让别人对你们感激涕零吗？”
陈嫣然按耐不住自己：“你懂什么啊你，我们师兄——”
宋澈厉声呵斥：“嫣然，住口。”然后他朝着万全再行一礼，“此事的确是我们的过失，还望您谅解。”
跟在宋澈身后的弟子脸色都十分不善，甚至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红了眼眶。他家宋师兄一直是天之骄子，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此时看见宋澈这副样子，心里就好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阿福站在万全身后：“掌柜的……”
毕竟人家是来道歉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万全冷冷道：“你们来干嘛？”
宋澈却回头看着陈雨轩。
陈雨轩上前朝着万全行礼，起身说话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我们此番前来，是想为魏师……”他停住了，似乎是觉得这样说不妥，只好换了称谓，“那个伤了沈姑娘的人……道歉的。”
万全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歉倒是不必，你们早点把那个人抓住才是重点吧？”
“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个人的。”
到底是年轻气盛，陈雨轩还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虽然嘴上说着一定会抓住那个人，但是眼底深处还是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不舍。
万全心里微微一动。
宋澈问：“沈姑娘情况如何？”
万全挑了挑眉毛，上下打量了陈雨轩几眼。陈雨轩被盯得发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宋澈不动声色地把他护在身后。万全这才回答：“托你们的福，没死。”
剑宗弟子的脸上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宋澈又说：“那是否可以让我们和沈姑娘聊一聊——”
话还没说完，万全就赶紧打断：“不可能，我家小川不想看见你们。”
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吗？道歉是假，想去刺探一下沈小川是否知道其他线索是真。万一这群人嘴上没把门的，刺激了沈小川怎么办？
宋澈心里要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沈小川和魏岚曾在一个山洞里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若是魏岚在偶尔松懈之时能够向沈小川透露出什么其他线索也未可知。这次前来除了道歉，也是存着打探之心。
宋澈继续说：“真的不能让我们和沈姑娘见一面吗？”
“不能。”万全说得斩钉截铁。
可是背后却传来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吧，我一定实言相告。”
万全皱紧了眉头，急忙扶住沈小川，嘴上忍不住责怪：“不是让你在床上好好躺着吗？怎么下来了？”
沈小川在床了等了许久没有看见万全，就忍不住想要下来看看。谁知一出门，就在楼上打量到了万全和剑宗一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
沈小川挣开万全，迎上宋澈的目光，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我们坐下说。”
被晾在一边的万全神色不善，但是也没多说什么，拖了把椅子坐在沈小川旁边，脸黑得就像锅底一样。
沈小川看他：“你怎么像母鸡护鸡崽一样？”
万全用眼神无声地谴责她。
沈小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去看宋澈：“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可是没等宋澈开口，陈雨轩就先上前来：“魏师兄……他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沈小川很想问，是他抓了我，是他想杀我，是他想喝了我的血，怎么就成了他不是故意的呢？
但是看见陈雨轩的眼睛时，就觉得这么问不忍心。
那个人……和他感情很深吧？
所以……才忍不住想替他辩解几声？
沈小川愿意成全他的那一丢丢……幻想。她没有多说什么，打着哈哈：“那可能是什么东西控制了他？这也说不定。”
陈雨轩还想再说，陈嫣然却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陈雨轩惊呼出声，被宋澈用眼神狠狠瞪在原地。
宋澈看向沈小川，语气歉然：“伤害沈姑娘的人是我们剑宗叛徒，虽说此人现在已算不得剑宗中人，但是处理不及时……依旧是我们剑宗的过错。对给沈姑娘带来的伤害，我们深感歉意。”宋澈诚心问道，“沈姑娘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事情，还请沈姑娘一定要告诉我们。”
沈小川的心里并不轻松。她看着宋澈的时候，心里还是毛毛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这是那个杀了你的人，这是那个杀了你的人，这是那个杀了你的人……
万全感到沈小川的异常，急忙用胳膊肘戳戳沈小川：“你怎么了？”
沈小川一下子回过神来，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这才发觉自己的脊背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她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借此来掩饰自己心底的不安。
长这么大，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总还是会的。
沈小川笑笑：“我身体还好，还要多谢相救及时。”紧接着，她正色道，“如果你们有什么疑问，大可以全都说出来，我还没那么脆弱，不至于受刺激的。”
宋澈开口：“沈姑娘可否把事情经过，和我们详细地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