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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渺渺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虚无间,越过山河,飘荡在云端,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云雾逐渐散开了。

立于苍穹之上,俯瞰终生,曾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如万里画卷,尽收眼底。

低头看去,脚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荒山,不见生灵草木,唯有乱石参差,峰峦叠嶂,涓流细细,从石缝间渗出,浇盖了山脚的浅滩,又化入土壤。

灼日高悬,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透亮的天地,仿佛要将这山海都烤化了。

她望着这座山,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一道白影从山道上走过,那背影,着白衣,执利剑,像长潋,又似乎有些出入。

不待她看清,山间忽然涌出一股气息,刹那间动荡开来。

那是一股森冷至极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历经三世,也算见识过不少人世冷暖,虽有善者,但恶毒之人也不知凡几,却未有一回能及得上此次。

纯粹的恶意,蛮不讲理地侵蚀着人心,便是她浮在半空中,都觉得心神不稳,恶从胆边生。

她试着稳住本心,以免走火入魔,却在一晃神间,被强行拖出了这场梦。

睁开眼,已是夜半,她躺在自己屋里,步清风不知去了何处,桑桑蹲在架子上,合目养神。

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她吃力地支起身子,坐在床边缓了缓,方才记起始末。

不知为何屋中闷得很,她披上外袍出去透口气,顺便看看师兄人在何处,今日这事,多半要同他商量一番。

她揉着发紧的眉心,走下台阶,没等抬头看路,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堵毛茸茸的“肉墙”。

抬起眼,正对上一双赤红的兽瞳。

雪白的鬃毛微微颤动,摸上去有些硬,纹题于额。

濡湿的气息往她脸上一呼噜,掺杂着些许血腥味儿,而后,呲出了一排锋利的白牙。

一颗脑袋,快有她半人大小。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那带着些许尘土的粗壮兽爪便心安理得地按住了她的脑袋。

说起来,这也是她拜师之后,头一回在映华宫见到孟极。

苍凉的月华之下,通身雪白的灵兽愈发威武美丽,细密的绒毛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待孟极玩够了,退开半步,她方才瞧见不远处浮山上的那道身影。

他立于月华之下,踏着伶仃的窄石,乍起的晚风中,如纱的白袍飒飒翻飞,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鉴于过去两年这位掌门大人数次梦游的先例,她也不大肯定他这会儿究竟在想什么。

孟极趴在一旁,长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地面,似是有些累了。

她迟疑片刻,一如既往地走上前,打量了长潋一番。

见他不动,心道又是梦游,幸好还在映华宫外。

老一辈说,梦游之人,不敢搅扰,怕惊飞了魂,落得痴傻,她不确信成仙的人是否也会如此,故而不敢摇晃他,犹豫片刻后,试探着伸手轻轻戳了戳那张画一般的脸。

“不可戳为师的脸。”长潋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吓得她腿肚子一软!

“掌,掌门!……”她慌忙后退行礼,“弟子越矩了!”

长潋的目光清明了些,转而看向她:“叫师父。”

“……师父。”她梗着脖子改口。

他这才点了点头:“这几日可有好生练功?”

“回禀师父,有师兄在旁监督,弟子不敢懈怠。”她如实答道,“只是弟子听闻那浮昙台颇为金贵,弟子资质愚钝,每日去那儿修炼……是否有些浪费了,门内还有许多资质上佳的师姐师兄们……”

长潋淡淡地斜了她一眼:“有人说你闲话了?”

她一时语塞。

她倒也不是来同他告状的,只是据念归所言,山下微词颇多,日子久了,招人嫉恨,确实麻烦得很。

“其他人如何说你无需理睬,浮昙台终归是个修炼之地,为师让你去你便安心去,若有人不服,让他来问为师。”他道。

云渺渺怔了怔,旋即应声。

有掌门撑腰,自然最好。

“师父,您这几日上哪儿去了?”她忽然留意到他脸色不大好,她上前一步,他便退两步。

长潋神色淡淡,略一垂眸:“不周山。”

不周山,传闻其与昆仑丘齐名,乃上古神山之一,也曾葳蕤秀丽,山河相连,只是在民间山海志中,此地在水火之神的争斗中,早已倾塌成墟,化为一片苍茫。

长潋为何忽然要去不周山,又为何脸色这样差,她不敢问,也自知没有刨根究底的资格。他既为师,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就是,他自有如此行事的道理。

只是“不周山”这个地方,让她心头膈应了一下。

却说不出所以然。

长潋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册剑谱和两本心法递给她,迟疑须臾方才开口:“无论你想得道,还是想改命,都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筑基之后,一步更甚一步难,从颜驻到金丹,你师兄足足用了五十年,你不必过于心急。”

云渺渺犹豫地望着他:“师父,您的意思是,觉得我能成仙?”

这话倒是把长潋问住了,他曾见过的弟子无数,自己也亲手教过三两,但唯独她,还从未考虑过能不能成仙这个问题……

他沉思良久,久到云渺渺几乎以为自己要放弃的时候,忽又点了点头。

“你能的。”

在她的印象中,长潋似乎还是头一回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怔忡。

她下意识地想问“为何”,他凭什么如此笃定呢,可瞧见这样的眼神,却又觉得多此一举了。

这个人,是不会骗她的。

她接过那三本书,回身望着眼前的映华宫,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定了定。

……

与此同时,魔界崇吾宫前。

一身红衣的女子急匆匆地四处张望,却在台阶上瞧见了席地而坐的重黎。

依旧是一脸凶相,倚着石阶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红珠子,远远地,便瞧见那珠子萤光耀耀,分外扎眼。

他一眼瞥过来,仿佛随时能把她剁巴剁巴丢去锁天塔给那几头凶兽加餐。

她不由得浑身一抖。

“看什么。”他皱了皱眉。

“没什么。”她走了过来,无奈地笑笑,“就是觉得成天不苟言笑,白瞎了您这张秀色可餐的脸。”

重黎冷哼一声:“本尊为何要成天笑,跟一傻子似的。”

他倒觉得眼下这样挺好,至少能把那些吃撑了没事做的糟心玩意儿吓得滚出崇吾宫。

霓旌叹了口气:“您这样可不讨姑娘家喜欢,前几日妖族进贡来赔罪的蛇姬全给您吓得窝在蛇洞里不敢出来了。”

“本尊要她们喜欢做甚!”他没好气道,“就这点胆子,也敢往崇吾宫送?”

还不如天虞山那个没出息的凡人!

“看来您压根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她瞅了瞅他手里的珠子,从天虞山回来后,他唯一留下的,便是此物了,“尊上,您几时对下品灵珠如此青睐了?”

这都把在手里好些日子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攥着什么稀世珍宝呢。

重黎一脸坦然地摆弄着珠子:“趁手罢了,夜里拿来照路还不错。”

她暗暗挑眉:“这好像是仙家之物吧……您哪儿抢来的?”

重黎不悦地啧了声:“会不会说话,就这么个破玩意儿,本尊还用得着抢?”

“那是……”

“一个天虞山女弟子送来的贡品。”他微微昂了昂下巴。

“噢。”霓旌心念一动,“所以您是欺负了那姑娘吗?”

“……不是!”他瞪了过来,瞧着更凶了几分,“本尊没有!”

“……”那您还这么激动。

她会意地忍住了笑,转而道:“您回到崇吾宫后,妖界和魔界的流言蜚语都压下去了,只可惜长生之血又一次失去了线索,看来还要再费一番功夫。”

他目光微沉:“不计代价,只要找到长生之血,其他的无需多虑。”

“是。”她又看了眼那枚珠子,“……您继续,属下告退。”

她转过身,也无心听身后暴躁的辩解,绯红的衣摆微动,藏在薄纱下的一枚暗红卵石一晃而过。

重黎烦闷地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铃声,似有若无,忽远忽近,待他意识到不对劲而回过头时,身后之人倒像是已经站了许久了。

赤冠红衣,眉间一点银纹,目朗如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那眼神,似是久别重逢,含着一丝感慨,更多的,却是他看不明白的思绪。

他腰间悬着一枚银铃,随风微晃,方才他听到的,便是此声。

他身为魔尊,竟然直到人家近身了,才有所察觉,便是长潋都不定有这等隐藏气息的本事。

他当即起身,面色一沉:“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崇吾宫!”

司幽刚到唇边的笑意忽而僵住,眼中透出一丝疑惑:“才两千年,你就不认得我了?”

重黎皱了皱眉:“本尊为何要认得你?”

他下意识地探了探此人气息,目露迟疑。

“你是仙门中人?”

司幽清了清嗓子:“是,倒也不完全是,此事说来话长了。不过你当真不记得我?”

重黎愈发不解,只是隐隐感到此人不简单,转眼召出了英招剑,刀刃相向。

“仙门中人敢单枪匹马闯入魔界,你胆子不小。”

司幽的脸色陡然凝重几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良久,似是确信了什么,叹了一声。

“真忘了啊……”他无奈地抚了抚额,“这可难办了。”

“说!你来魔界作甚!”

英招剑下的人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吾名司幽,酆都人氏,今日到这崇吾宫,其实是专程向魔尊大人道贺来的。”他眼中流转着无尽风流,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

重黎怔了怔:“本尊何喜之有?”

他莞尔,怡然自得地摇起了扇子,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喜事临门方知有,尊上既然都忘了,我在此多嘴也无用,届时……尊上别不认便好。”

“不认你能拿本尊如何?”

闻言,他眼中笑意深了几分:“我是不会拿尊上如何的,不过……尊上往后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了。”

重黎疑惑之际,却见他忽然上前两步,手中折扇一点,竟开始探他的灵识。

不过一晃神工夫,重黎便拍开了那把扇子。

司幽面色微沉:“你去过不周山了?”

重黎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杀意毕露:“不周山早已倾塌,本尊去那儿作甚!”

闻言,司幽陷入了沉思:“怪了……”

话音未落,剑锋便抵在了他眉心。

他面色不改,烛阴轻轻巧巧的将剑推偏半寸,斜了重黎一眼:“当年她将英招剑给你,可不是让你用来指着我的。”

忽然沉重的口吻,令重黎僵了僵,看向手中的剑。

说起来这把英招剑……他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

“听闻你还在寻长生之血?”司幽倒也不曾同他拐弯抹角。

一个仙界之人忽然问起此事,重黎自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与你何干?”

“若论干系,倒也有些……”司幽收起烛阴扇,退后两步,“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句,这泱泱天下,瞬息万变,一时的风平浪静,却暗藏危机,魔尊若真想得到长生之血,可得抓点紧了。”

闻言,重黎面色一变:“本尊自然想得道长生之血,可惜寻觅多时,却并未在世间找到这般血液。”

司幽背过身,粲然一笑:“谁同你说的,长生之血,说的便是血呢?”

他的声音,随着逐渐消失的身影,飘散在风中,只留下重黎怔忡地站在台阶下,思索着他留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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