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个十岁孩子嘴里说出如此懂事到让人心疼的话，萧炀都想立刻去见一见这位孟修贤的养子。
去尽可能帮帮他。
只是目前还不是时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萧炀去做。
而且萧炀知道，公孙纳一定在物质和生活上给予了这位孩子最大的保障。
萧炀沉声道：“除了我们三个两世为人的老不死，和白鹿学院死去的三千师生，你应该还有一个内疚的对象。”
公孙纳明白萧炀的意思，接话道：“九黎族是吧？”
作为第二次辟元战役战后，为了迅速恢复秩序，稳定民心的背锅种族，九黎族剩下的良民们很无辜。
站在公孙家族皇家的角度来看，或许是一种权衡之后的手段，不得已而为之。
可不管怎么样都好，公孙家族，确实让九黎族不少人吃尽了苦头。
事实上，第二次辟元战役后，公孙纳的父亲公孙牧，正是用完一票否决权后故意暴毙，以此来淡化各大组织和普通民众对于皇家的仇恨和不满。
反正死了之后还是我当皇帝，死了就死了。
再通过决策引发点舆论，便成功将仇恨转移到九黎族上面。
萧炀轻声问道：“那次你去白鹿学院，之所以不追究闵齐引元一事，是因为我吗？”
公孙纳缓缓道：“一部分原因吧，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因为是你给闵齐引元，所以我才考虑给了九黎族一个机会，在去白鹿学院之前我找了一些老百姓聊过，便明白到了可以恢复九黎族地位的时候。”
萧炀正色道：“还好……还好你留住了闵齐，九黎这个种族，日后有大用，切不能再施压。”
公孙纳徐徐点头，“我懂，得知不夜侯在滁洲之后，我就懂了，差点铸成大错，九黎族这笔债，我会还。”
两位转命之人，此刻坐在一片狼藉的御书房内，久久无言。
跨越两世的恩恩怨怨，种种因果，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讲透彻。
好在二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有些话不必说，还算有点上辈子君臣之间的默契。
静坐了一会后，萧炀率先打破沉默。
“我要重建白鹿学院。”
公孙纳捋了捋额间散落的发丝。
“嗯……看你苏醒之后先去了放麑院我就知道了。”
“重建完彭忆慈当院长，崔凌当教导主任，吕思卿当除咎中心主任，柳伯清当放麑院负责人。”
“平陌君被你点醒了？”
“嗯。”
“行，你说了算。”
“我要尽快重建，越快越好。”
“……”
公孙纳没接话，偏过头看向萧炀。
“你应该知道，你获得了越多，担子也就越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必须要急于这一时吗？
“非得要现在就去重建？或者非得要你亲自去做？你去口述，让别人帮你去做不行吗？”
萧炀斩钉截铁。
“不行。”
公孙纳皱眉，“物是人非，你就算是明天就把白鹿学院重建起来，又怎么样呢？
“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非得较劲要立马重建吗？
“建起来，也不是之前那个白鹿学院了，晚个几年再建，先去做你该做的事，为何不可？”
萧炀也偏头看向公孙纳，目光灼灼。
“晚个几年？修转命之术修傻了吧？你可以享受几世生命，不代表别人也行，普通除咎师一辈子能有多少年？”
公孙纳长吁一口气，稍显落寞。
“就算我能活再久，时间永远是往前走，我们回不到过去的，白鹿学院也回不到曾经那个令人神往的学府，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何苦如此执着？”
人对年少不可得之物，一直会心有牵绊。
小时候很想玩的游戏，很想买的玩具，等到长大后再去玩，再去买，却根本没有了当时的心境，不如去做长大之后该做的事。
等到真的有空，闲下来再去留恋和怀念童年，才是成熟的选择。
公孙纳尝试用理性的角度去劝说萧炀。
可萧炀并不买账，义正辞严地回应。
“我知道你肯定想过，就这么把白鹿学院放着，等到学生散了，老师散了，时间冲淡一切，白鹿学院就会这么没了，再想办法重新建一所新的学院。
“可是这样……在癸卯事变中牺牲的那些人，他们算什么？
“庞院长、孟修贤、闫达……他们流过的血，奉献的生命，不就是为了保住白鹿学院吗？否则他们的死，意义何在？
“一团火，彻底熄灭之后再重新点着，跟还没灭，剩一点火星的时候再次燃烧，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年少不可得之物，然而只要能保持初心，那些惋惜和无奈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得到圆满。
谁的童年和青春没有过遗憾呢？
人总会长大，也总有人会正青春。
你的遗憾，可以让那些正青春的人不再有遗憾。
当你在童年体验过很想买某个玩具却没有得到的滋味，等你有了孩子，就不会让他再体验到。
若儿时有遗憾，就将其酿成一杯酒，在若干年后去回敬童年的自己。
萧炀不仅是想用立刻重建白鹿学院的方式，去和这二十年来“单纯的萧炀”告别，也是为了更快更安心去做后面更重要的事。
同时还为了不让白鹿学院彻底消散，让仍留在放麑院和其余三大学院的学生，把白鹿的火种存续下去，把风骨传承下去。
还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萧炀想快速重建白鹿学院，以此来告诉咎……
你们无能！
你们没有打倒白鹿学院！
公孙纳也不知是被萧炀最后一句话给触动了，还是听到了想听的话，淡淡一笑。
“看来……你真的解开了心结，不管是扶光，还是萧炀，都说不出那样的话，恭喜。”
萧炀微微拧眉，神情凝重。
“聚元石、龙吟铁、碧痕木和瑜阳水我会想办法搞定，但需要你帮我。”
公孙纳耸了耸肩，“人我可没有，就你今天这姿态，给你了你也用不顺手的。”
萧炀摇头，“人手我自己找，但其他东西你帮我准备好，越快越好。”
公孙纳嘴角微扬，笑得很舒心。
这一次和萧炀的谈话，让他心中积压多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你这哪是求人办事的嘴脸？你要的东西，我早已吩咐承嗣准备好，等下你直接找她带你去取就行。”
萧炀双眉一挑。
他确实没想到，公孙纳竟然提前就安排好了。
“那你方才为何还要劝我不要着急重建白鹿学院？”
公孙纳含笑问道：“我们俩……算朋友吗？”
萧炀思虑少顷。
“算。”
公孙纳笑得弧度更大，“既然算，朋友之间不就是如此吗？不管你想怎么做，我该说的说，可依然会支持你，况且……”
公孙纳眼神逐渐幽沉，饶有深意地道：“我在三年前就给过你承诺了。”
萧炀恍然！
早在公孙纳带着燕无介去白鹿学院时，就在会议室里跟萧炀说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来九寰局跟我提。”
当时萧炀还没恢复记忆，听不懂公孙纳话里的深意。
现在懂了。
迟到三年的补偿，今天兑现了。
公孙纳站起身，微微躬着腰，伸出一只手。
萧炀抬头望了眼公孙纳，也伸出手和公孙纳紧紧握在一起。
公孙纳发力将萧炀拉起，二人平视对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释然和坚定。
一笑泯恩仇。
这对百年前的君臣，如今再携手，誓要将那群灰色的恶魔彻底铲除！